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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月池入宫见到刘瑾后,方知自己是多虑了。刘瑾竟然穿上了斗牛补服。宫中规矩,凡司礼监掌印、秉笔,及乾清宫管事之耆旧有劳者,皆得赐坐蟒补,次则斗牛补,又次俱麒麟补。凡请大轿长随,及都知监,戴平巾。有牙牌者,穿狮子鹦哥杂禽补。【1】刘公公前天还穿着狮子补,朱厚照一句话就让他着六品太监的麒麟补,谁知衣服都没暖热,他今儿居然又穿上了正四品的斗牛补子。多少太监熬了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际遇,他却能一步登天,扶摇直上,这让旁人怎能不嫉妒。月池更感慨的是,太子爷真是好手段。不过一件衣裳,就能搅得紫禁城翻云覆雨了。
司礼监的诸位公公们果然坐不住了。身为太监,如花美眷成了泡影,子孙后代也不能指望,一生唯二的盼头,就是手中权柄和死后的声名。可刘瑾这么一来,他们这两样说不准都要落空。
司礼监衙门内堂中,大太监李荣端坐临窗大炕上,靠着大红绫福寿纹靠背,戴义坐在他身旁,在炕的西侧下首是两张花梨藤心扶手椅,上设银红暗花缎椅搭。萧敬、王岳都坐在其上。李荣是宣德年间出生,迄今已是七十四岁高龄。他在成化爷时就入司礼监,钦赐蟒袍玉带,还允许宫中跑马,若论权相当于外廷的二品部院大臣。他在往年也是雄心勃勃,可在同僚大太监李广自尽后,他便歇了更进一步的心,只盼留住今日的脸面,等着荣归故里。
而戴义虽也早入司礼监,着蟒袍,但因醉心琴艺和书法,随着年事渐高,一心只扶持自己的徒弟萧敬。戴义善琴,天下闻名。往年南边有一才女,寻他斗琴。可在戴义弹完之后,她却自惭形秽,当场摔碎自己所带的古琴,终身不再奏乐。戴义之妙音,可见一斑。除了琴艺,他还写得一手绝佳的小楷,堪称是一流的书法家。萧敬正是深得老师书法三味,这才在文书房出头。可因着刘公公的一件斗牛服,到底把这两位都惊动了。
李荣端起一旁的银奶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盅奶。他动了动干瘦的手:“都喝点暖暖身子吧,这是奶/子房今早刚送来。”奶/子房的正经名字是礼仪房,为司礼监直辖,皇室宗亲的乳母都由其中选派。时人都觉人奶最养人,这些司礼监的大铛们,怎能不享受这些便利。戴义微微颔首,还要了一碗雪白的茯苓霜来用人乳冲调。萧敬不爱这些,只微微抿了一口,王岳魂不守舍,一饮而尽后,就沉默不语。
李荣慢慢将一小碗奶喝光之后,方开口道:“不过是一点小事,瞧瞧你这个样子。”
王岳闷声道:“您是没听见李越说得那些话!”
李荣道:“说来听听。”
王岳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李荣听罢道:“太子是有心放人一马。”
王岳皱眉道:“可他要求的这也太……我们要真去查了,那以后谁还敢在咱手下做事。”
萧敬道:“其实整顿一下,也并非是坏事。有的人做得委实太过了。”
李荣摆摆手:“不必那么麻烦,抽几个人交差也就是了。”
萧敬一愣道:“公公,殿下聪慧,这样恐交不了差。”
李荣颤颤巍巍道:“这样当然是不行。还得把钱凑出来。李越话里话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殿下手里压根没有真凭实据,此举就是为了弄钱。年轻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把事办妥,他一高兴了,就不会找咱的麻烦,等他忘这桩事,以后慢慢找补也就是了。麻烦的倒是刘瑾那边。”
王岳恨恨道:“您说得是,那个狗东西!”
戴义悠悠道:“我倒不觉得。他一个连内书堂都没进过的奴才,即便日后进了司礼监,也不能一手把批红都揽完吧。化干戈为玉帛也就是了。”
李荣看向他:“你是说讲和?”
戴义道:“本来也没结仇啊。”
整个司礼监和刘瑾不对付的只有一个,王岳眼睛就同凸眼金鱼似得:“不成,此人狼子野心,一旦得势,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李荣心知他是担心自己,他道:“那就先合作一时。刘瑾是个聪明人,不会傻到把弄钱的路子都堵死,否则等到他上台,不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咱们给他送点礼,交几个人给他,他既在殿下面前得了脸面,咱们也可平安无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戴义和王岳都应了。萧敬暗叹一声,整个宫中的宦官都是既得利者,他总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吧,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刘公公比他们还要有经济头脑,他同样也是看都不看那些珠宝首饰一眼,反而直接要分红。这说得是各衙门太监的孝敬,须得分给他一部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王岳恨得牙痒痒,可碍于把柄在他手上,不得不割肉放血。宫中的大铛们达成了一致,这才开始轰轰烈烈的查账活动,不过动静虽大,却没伤筋动骨。唯一真正变化的是刘公公鼓鼓囊囊的荷包和蒸蒸日上的地位。
月池不得亲随办差,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她还是经李东阳点醒,方知又上了套。自昔年六科廊言官群情激奋上奏,引得朝野动荡,李东阳身为首辅,却无计可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