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的绝地
次日拔营，下坡行了不足二里，但见一马平川的地平线上一小片黑压压的东西在远方移动。王廙下令等候探候。然而等过三刻，也未有人前来回报。他心中一下泛了嘀咕。莫不是遇上了汉军？
战争是一视同仁的。即使一支队伍能够屡次侥幸闪躲，也不大可能被它长久地遗漏。
十几骑匈奴骑兵突然出现在队伍的左翼，奇袭而出。王廙慌忙命变阵转向，他甚至还不及谴出精锐，匈奴飞骑兵已嚎叫着如迅雷而至。一颗人头携着鲜血被扔进阵中，随即，这十几骑先锋便毫不迟疑地杀进队伍之中。
慌忙成形的阵队没有发挥一点作用，被砍杀得四散零落。更让人无措的，是几名匈奴兵士专寻侧翼袭击战马，他们闪过迟钝的遁甲步兵，以惊人的马术配合连连挥舞的马刀，顷刻便杀伤十几匹战马。遇袭的骑兵人仰马翻，周遭兵士如石击水面向四方倾倒散开。这时，两名匈奴骑士箭矢般冲入队伍腹地。
彭兮象见此情形闪神了一瞬，突地跨马追了上去，但距离太远，马的步伐被重重混乱阻隔。他手中长刀无用，情急之下扯过身边兵士弓箭，搭弓瞄准“嗖嗖嗖”连发三箭，一人落马。他大喊：“拦住那头人！”
然而另一骑仍在趁乱驰骋，只见那人头戴毡帽，须眉纵横的脸，一双碧绿的眼睛如鹰隼般锁定彭兮象，目光短兵相接。他见他不能奈何，便收回目光一夹马腹，白色的短披风在他肩上随风鼓鼓，烈烈翻腾。追击的兵士跟不上他的速度，然他已探明内情，遂虚晃一遭，同时喝出一阵高远的呼号，突围右翼而去。
随着这声号令，很快，这支如旋风席卷的匈奴骑兵，便由两个方向飞速撤离了。
王廙第一次升帐，是在一棵大槐树下。树下主副将三人加彭钱二人，还有不少色泽青绿的“吊死鬼”。
遭遇突袭使得散漫的队伍意识到他们并不能幸运到底。据探候回报，这支匈奴队伍远观之下军力不详，很有可能是汉赵前军的散兵，聚在五里之外的一个土丘之上。
“干你娘！就这！”副将闫硃骂那探候，嫌他所探消息匮乏。那探候被他一唬非但不认反朝向王廙辩起嘴来。闫硃腾地立起，身量雄壮八尺有余，颇有暴虎冯河之威，他拽住那探候衣襟一把提起，眼看要抡将出去。
王廙“啪”地一拍桌案，闫硃撒了手：“再探！”
那探候灰溜溜去了。几人暂时都安静下来。
王廙心中更是混乱，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战场，第一次带兵作战所遭遇的惨败。但惨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坐以待毙是决不行的，而继续向前？等待他们的，就是那伙儿匈奴散兵……他不自觉地，抬眼望向彭钱二人。
“他姥姥的！”闫硃憋不住，道：“我看就是一群逃兵，干脆照以前，绕过去！”
“这恐怕不行，”彭兮象朝他道：“探清了咱们的底，怕是要盯上咱们了。”
“啪！”闫硃一拍脑袋：“呿，说得也是。”
钱梨白点头，待要说话，那赵江却先一拱手，道：“参军，末将以为我军应集中全部军力将这伙儿匈奴绞杀，否则如狼随猎物，后患无穷。不如即在今晚入夜，由我与闫副将领兵抄了他们的老窝！”
“不可。”彭兮象马上道：“如今情况未明，应如那匈奴人般先探虚实，不妨谴我骑兵佯装攻势趁机探查，如真是逃兵，当即绞杀不迟。”他又想了想，转向王廙道：“还需今日间速往，打其不备，更可看清武备。”
赵江一哂：“哼，彭先生不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么？非我兵家，岂可妄言军事。”
彭兮象心中不耐，仅这百年之中他都已记不清上了几回战场，兵书更是被梨白逼着读了不少。此人真乃短见刻薄。他烦躁之下，那话便硬了许多：“我军力寡，又有眷属，实不应贸然全力而战！匈奴马快，万一有诈，佯攻刺探、保我后方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且若其非散兵，乃千军百乘，举全军而击岂不覆没当场！”
相持正盛，另一探候来报。言匈奴聚处，帐外兵将不肃，不见旌旗，亦无人生火造饭，周围未见水源，像一支随时便宜开拔的临时队伍。
“嚯！如何？散兵游勇。”赵江甚得意：“只有行事胆怯、畏首畏尾之徒，才出些打草惊蛇的下策。你还是，挖你的坟去吧！”
“你！”
“兮象。”钱梨白按下他腾起的肩膀，争执无用。他面向王廙：“世将，你待何如？”
王廙本就不信一行丧之人，又听闻探候之词。当下决定夜袭匈奴聚处，报白日之仇。
钱梨白只道好。不再多说。
备至傍晚，王廙点兵整队。他未完全依赵江所言，留了一成军力驻守营中，其余由赵江和闫硃率队突袭。面前是留守兵士的守阵，他跨马久久立在帐外，和他们一起望着队伍消失的方向，直到落日沉没。
这，就是出征打仗吗？
五里之外，三枚灌满石脂水的陶罐点燃了匈奴的营地，火光迅速照亮整片小丘。然而此处说是军营，不如说更像是游牧者的聚集地。赵江等待片刻，却不见一个人影跑出来，等头前的帐子要烧尽了，他心中忽地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