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就像时光被定格在这一块,晏裴野看到晏守城的脸上露出了惊骇至极的神色。
在一瞬间,晏裴野醒悟到了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一枚火箭凌空射来,洒在地上的硝石被慌乱的马蹄践起火星。
山谷中的穿堂风呼啸而过,裹着硝石味道熏得人欲作呕,铁骑兵卒们嘶声厉喊着,挥刀砍断射过来的利箭,烟火味将原本明朗的天空遮罩住,一时间昏天暗地,没有人知道那箭矢何时会穿透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人能知道,自己今日能否活着逃离这场炼狱。
晏裴野的神情此刻比鬼还狰狞,他从马上翻滚下来,一个箭步跨到晏守城面前,撑住他的身子。
可是晏守城狠狠地推开他,对他嘶声吼道:“走!”
“不!爹,”
一枚利箭呼啸着透过烟雾夺面而来,父子两人同时见到了这柄利箭,晏裴野抽刀劈,可是紧随其后的另一枚利箭死死的咬上,晏裴野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极大的力气猛地掼开,接着便看到父亲胸口的血四溅开来。
漫天飞舞的灰烬如同被燃尽的纸钱,晏守城的脸色越发苍白,即便中了软筋散又身受重伤,可他依然如同一只苍劲雄鹰,死死的护着自己的孩子。
“爹!”“王爷!”“啊!”
惊呼声同时响起,这修罗地狱中,剩余的人同时嘶声高呼,只见镇西王终于支撑不住,撕在晏裴野臂上的手青筋毕露,人却软软地倒了下来。
“爹!”
晏裴野的嘶吼声吐不出来,他的喉咙被烟火倒灌进去,发不出声来。
被火舌吞噬的兵卒们在翻滚凄号,天地仿佛震怒,无情草木也含悲,突然一声闷雷巨响,像斜坡上的巨木劈下一半来,接着漫天的雨落了下来。
“父亲!”雨水冲刷下来,晏裴野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淋漓一片。
他跪在地上,弯腰抱着晏守城,徒劳地想要替他遮一遮打在脸上的雨水。
七尺男儿绝望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父亲,我们已经谨小慎微,为什么还是会这样?大誉根本容不下我们,你所谓的忠君又得到了什么?不管是谁,总想着要将我们剪除掉,明明我们什么也没做,保家卫国也有错吗?!为什么?”
晏守城疲惫到极致的眼皮竭力睁开,他艰难地抬起手,握住自己的孩子,“野儿……答应父亲,不管怎么样,都要撑下去,哪怕……都想要我们死,我们也要记得,镇西铁骑是在边陲的群山下长起来的,我们的宿命,我们存在的意义,便是要保护这块土地,也许……很多人现在看不明白,可我们却要坚持下去……”
“爹!”
晏守城的眼神终究涣散,双手无力地垂塌下来,雨水将他的身上泅成一滩血海,雨水静静地流淌过他脸上的皱纹,桀骜而花白的头发在雨水的冲洗下终于服帖起来。
一辈子要强的雄鹰终于累了。
恍忽间,像是有温柔的吻落在他的脸上,那个古灵精怪,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的宏图伟业拼尽全力的女人终于来接他了。
晏裴野抱着父亲的身体,双目充滞着血丝,摇摇欲坠几欲跌入无边的漫长黑夜!
“快走!”
“公子,走!”
“阿野,走!”
晏裴野被人狠力拉扯起来,像是被人猛地撕去遮蔽的幕布,声音和景象又突地回到眼前来。
雨来了,浇灭了这场本欲将晏家父子一网打尽的大火,使得残兵余将还能拼出生天!
沈南玉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嘶声怒吼,吩咐士兵将晏裴野搀扶上马,她则领着其余的人且战且退,往水边退去。
……
大成三年,是个惊心动魄的日子。
这一天,戍守边陲各州数十载的镇西王因成帝御宴陷害,数百侍卫被逼入峡刺岭,被烈火焚烧,被利箭刺身,不幸亡故。前来救援的晏裴野也遇火遭困,不知所踪。
这一天,称雄边陲的晏氏终于销声匿迹,像被强行抹去的踪迹,消失在历史舞台,剩下的铁骑残部,或被各州瓜分,或被剪除异己,晏家率部开恳的边陲粮仓也被豪强接收。
而这一天,除了长安城内一直试图瓜分晏家军权而弹冠相庆的各士族们,蛮夷部族也在举族欢庆!
多亏了长安城这些肠肥脑满,为争一己私利斗得不可开交的士族官员们为他们消灭了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力,从此以后,这边陲新开恳的肥沃土地,便要成为他们的后花园了,就凭那些纸醉金迷靠世袭就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士族们,是永远也别想抵住蛮夷人的锋刀和烈马了!
北疆厚土,伟大的犬戎天神福泽了这个彪悍的民族,就此,他们坚信,再也没有人能抵挡草原汉子们的刀锋了。
……
“阿野,醒醒吧……“
此时此刻,在一处偏僻的乡郊茅屋中,沈南玉眼含热泪,用湿布擦着晏裴野的额头。
屋外,阿瑟正在安顿剩余的兵力。
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死一般的绝望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