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整整烧了一夜,才将那些尸体焚烧干净。
那孩子一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看着晏裴野和阿瑟将那些死了的乡亲们堆放在一起,虽然用布盖住了嘴和鼻子,看不出神情,但看得出他们很庄重。
那个高大威猛的叔叔告诉他别害怕,要让死了的人入土为安,要不然会引发瘟疫。
所以他虽然心里难受,但一直强忍着泪花,没有哭闹。
晏裴野和阿瑟都没有顾上去开导这个刚刚经历人生重创的小不点,尸体焚化后,他们又拾捡了尸骨,从某户人家寻来了铁锹,用土将骨灰掩埋起来。
阿瑟见晏裴野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他:“公子,您的伤口还没有好彻底,这些活我一个人就行了。”
晏裴野却轻轻摇了摇头,推开了他。
阿瑟看着公子僵硬的肩膀,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文森那里时,公子虽然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知道,公子的心是真的被刀戳了个窟窿,一路上都在淌着哗哗的血……
可公子纨绔扮惯了,别看他可以在王爷跟前没大没小的浑,有时也闯出“滔天”的大祸来,可真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一定是默默地憋在心里硬扛着。
等他自个儿悄悄地熬过了那个伤心的时候,又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嘻嘻哈哈地跟着所有人闹。
谁叫公子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母亲一面呢。
所以从来没有人教会他,怎么去抚慰那颗柔软的心脏。
王爷只会要求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一定要刚强。
所以咱们的公子,就只会在一颗心被戳得稀巴烂,天都要塌下来的时候,将稚嫩的肩膀交出去,大笑着对风雨说:来吧,再帮老子磨硬实点……
昏暗的火把中,晏裴野手里的铁锹发狠似的扬起,将一身的力气发泄出来。
直到晏裴野精疲力尽地瘫坐下来时,微弱的火把,映着村子边角的这个不是很规整的坟包。
晏裴野感觉到衣角一动,是那个叫虎仔的小孩,紧紧的依偎了过来。
他现在变得很信任晏裴野。
因为这个人在刚才掩埋他的族亲们时,铁锹扬得最卖力,流下的汗跟浇了盆水似的,像整个衣裳都浸透了。
阿爹阿娘曾经告诉过他,看一个人是不是好人,不是看他嘴巴里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做。
虎仔现在觉得,这个姓晏的高个子,长得像座小山似的,干的事也像小山似的让人塌实。
晏裴野揉了揉他乱草似的蓬发,像是想起了什么,咧嘴笑了一下:
“别怕,再过十八年,他们就从坟里长出来啦,那时你又能看得见他们了。”
阿瑟不知撬了谁家的地基石,在那里比划了一下,用剑认真地刻了几个字。
人活着死了,总要留个印迹吧。
将来,路过这里的人会知道,曾经有一帮土匪来了这里,将一村的人屠尽了,在这官府忙着狼奔逐突分帮立派的乱世里,有两个落魄至此的青年,帮他们收拾了骸骨,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虎仔大睁着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阿瑟的举动。
晏裴野看着他的神色,越看越觉得这孩子不错。
他盯着某样东西的时候,专注的样子,真的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甚至没来得及给他留下一句话,而他现在,心里正为着担忧他是不是误会了,而揪心不已。
阿瑟弄完过来,擦了擦手里的剑,突然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咱们边陲是大誉最苦的地方了,没想到越往南走,发现哪里都苦……这世上就找不到什么好地方了吗?”
大誉朝,历经了五代君王,如今呈现人前的,是摇摇欲坠,是满目疮痍。
晏裴野静默了片刻,对虎仔说道:“你要跟我们走吗?”
虎仔纠结地问道:“要是我爹我娘回来找我怎么办?”
晏裴野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瞳眸,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被土匪带走的人,十有八九生还不了了,也许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具背井离乡的尸体。
晏裴野说:“要不然你先跟着我们,说不定能碰到你爹娘……”
阿瑟为难地说道:“公子,我们能带着这样一个小子东奔西跑吗?”
他不知道公子还要这样流浪多久。
盘缠会用尽,而公子看着也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像是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找到自己力竭倒下去的那天为止。
所以他一点也不珍惜自己,伤口明明都没有好,可是在马上却放纵疾驰,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
晏裴野低头,那小孩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双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一截衣角。
晏裴野叹了一口气,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怜悯:“先留在这里休整一天吧,如果明天仍没有人返还,我们就要走了……”
阿瑟说道:“公子,不可能还会有人回来的,万一再碰上土匪,咱们就两个人,还带个孩子,到时可不好跑……”
晏裴野说道:“要实在不行,你先把他送回王府吧。后面的路,我一个人就行了……”
阿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绝对不行,公子,我死活地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