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度虽然说着“想开点”,可也没开口提要走。
从浮月初显等到月挂高台,他都没有再说话,沈南玉只听到他发出几声长长的叹息,似乎在执拗的跟自己做某种对抗。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南玉说道:“别等了。”
费度没有听清,侧耳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别等了。”
这回费度听清了,猛地转过来身子,眼神充满疑惑:“你真的不想等个结果?”
这就是他在此盘桓半日的理由。
他把她当做自己的晚辈,这是他应该给她的一个态度,晚辈无论受了什么委屈,他这个长辈应该替她争来点什么。
有些事情,他虽然明知不该发生,可如若发生了,至少应该坦坦荡荡,莫让其成为来日的遗憾和悔恨。
“那候家千金虽好,家里有钱有势,但晏二那种性子的人,绝不是个好应付的,他若不愿意,谁也不能强摁着他的头,他若知道你受了委屈,一定会替你讨个公道,说不定会抛下一切跟你私奔。”
沈南玉看了他一眼——这老头,年纪一大把了,有时还会做天真之言。
“然后呢?”
她拥着冰冷的被衾,脸上的冷静与初听此消息时悲伤至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费度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一生无儿无女。
情同手足的小师妹成为了昭帝的妃子,身死后,生下的孩子居然成了太子。
从此他甘身为奴,情愿从自由散漫的巫族步入牢笼般的皇宫,成为太子身后的教引,甚至为了避免太子过于锋芒引来嫉恨,他可以不要任何身份地位。
他知道人世间最大的痛,便是爱而不得。
师妹如是,他如是,沈南玉亦如是。
可是他看着沈南玉那灼透人心的黑眸,心中无比期盼这样心性的人,能得到自己的圆满……
沈南玉此时想的却不是这些。
晏裴野那样的诚挚热烈,她却始终无法完全敞开胸怀,或许下意识中,就知道这是场无望的奔赴。
候府千金很好,对于晏家来说,是最稳妥的。
得不到完整的,便弃了吧。
这是沈南玉在心里跟自己说的。
只是此时此刻,这句话并不是埋怨,而是成全。
不管晏裴野多么坚定,沈氏余孽都会成为扎向镇西铁骑的一根利刺。
而他本就注定要成为那万丈光芒中心的。
她不想成为毁了这光芒的一根利刺。
这是她仅剩的骄傲!
喑哑的船舱内,沈南玉的脸叫人看不清晰,但那双眼却意外的黑亮。
“我细想了一想,我这样的身世,既不适合退一步做一个安于家室的女子,也没办法成为一个跟男人一样征战天下的郎君,既如此,趁着我现在还有命,挣一条不一样的路来,才是我的王道。”
她撑起了身子,气息虽弱,语气却坚定:“那些风花雪月,看着炫目,于我而言,却是一道刑枷……何必呢,累人又累己……”
费度盯着她看了半晌,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不甘与愤怒来。
但沈南玉垂下眸去,黑暗完全笼罩了她,叫人看不出半点真切来。
王府方向的喧嚣声愈大,那奔涌而至的马蹄似乎震得水面都在颤抖。
费度站了起来,将绑在船邦上的绳索解下来后,才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走吧,天下之大,男人多地是,咱找一个相配的……”
沈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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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阳谷关外,厮杀声响彻四野。
蛮狄人退了又聚,不是的侵扰着阳谷关,导致战事一拖再拖。
镇西王正站在巨大的布阵图前查看,便听到军帐外传来阿赤那的急呼:“王爷,二公子不好了!”
下属便见镇西王的脸色倏地一沉,匆匆走了出去。
暮葛晨光中,晏裴野胸口上的一枚利箭刺痛了晏守城的双目。
等军医将晏裴野匆匆抬了下去,阿赤那躬身伏地:“王爷,是属下保护不力,让公子中了招……”
镇西王望着他半个身子都浸透了血迹,微微垂眸:“出了什么事?打败了?”
阿赤那说道:“二公子有勇有猛,阳谷关本已初战告捷,但是在休沐的时候,二公子不知遇到了什么事,突然单骑策马出了关,被一支埋伏的蛮狄人围击了,二公子寡不敌众,若不是候副将察觉到情况不到,急忙赶到,这才……“
镇西王怒道:“胡闹,他身为主帅,不分轻重,怎可轻意出关?”
阿赤那沉默不语,显然他也不知道实情。
望着不醒人事的晏裴野,镇西王脸上阴云密布,一行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府内仿佛笼上了一层阴云。
牢室内,陆氏见到空无一人的屋子,不由得震怒。
那下人瑟瑟发抖:“这真的不怪我啊,谁能想到打成那样了还能跑……”
宋嬷嬷凑近陆氏,悄声说道:“刚才看过了,她那个爷爷也一起跑了,恐怕就是昨晚上趁着府里乱糟糟的时候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