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疾疾,覆着白雪的地面露出些许状如刀锋的黑色砺石。
一群面色愁苦衣衫褴褛的囚犯双手皆被麻绳束缚,赤脚缓慢地向前推进,不时有人支撑不住,一头栽倒,立时便引来空中盘旋着的秃鹫。
士兵举起手里的缨枪,嘴里叫骂着挥赶着这群不识趣的秃鹫,但隆冬时节,秃鹫久末寻到食物,竟完全不惧生人,甚至还用利爪去抓那些缨枪。
这些秃鹫凶狠无比,越聚越多,几番俯冲,将原本就踽踽不前的队伍冲撞得七零八散。
带队的首领见状,怕惹出更大的事端,急令两个士兵将刚刚倒下的妇人拖远,在众人的悲愤目光中一刀砍向那个挺着肚子的妇人,刀砍到脖颈的一瞬间,飚起一股冲天的血雾,最前面目睹这一切的一群人惊叫一声,忍不住紧紧靠在一块儿打哆嗦,那些秃鹫闻到黏稠的血腥味,立即蹁跹围去。
倒在地上的几人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脑子一阵阵发蒙,活命的本能在一瞬间又回到了体内,挣扎着爬起来汇入人群。
耽误了这么一阵子,队伍又缓缓地开动起来。
但饶是押送军官连连催促,这群人在恶劣的天气中也行进得十分缓慢,眼看天色渐黑,不得不在一个背风的地方驻扎下几个营包来。
……
十四岁的沈北安受了冻伤,踮着脚在四面通风的营帐内踉跄着穿过横七竖八随意倒卧的人堆,来到沈南玉身边,悄声喊着:
“姐,水……”
沈南玉的头仰垂在他的臂膀中,似乎已了无生气,只有胸口微微翕动着。
“沈北安,过来……”
另一边,有人低声唤道。
孩童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水往那边挪去,刚一过去,那人如饿狗扑食一般劈手夺过孩童手里的碗,在旁边眼巴巴望着的几个人面前,一口饮尽,半点不留。
“你怎么都喝光了?!”孩童委屈地质问。
“沈北安,你敢在我面前跐牙?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了,没有我们这些人,你们两姐弟早就去见阎王了,说到底,我们还不是被你们家连累了。”
“就是,我们是倒了血霉了,全部家底都叫充了公……”
“君子不落井下石,沈固大哥在世时待我们几家还是相当照顾的,现在落到这样谁也不想的,何必……”
“君你个屁,滚一边儿去,沈固都死了,还用得着你来溜须拍马么……再去给我们打水来喝,而今是你伺候我们的时候了!”
……
沈北安哭了起来,他虽是个男儿身,性子却温驯极了,反不如龙凤胎的沈南玉敏锐机智又果敢。
他强撑着说了几句:“我姐姐说过了,破船尚……尚有三斤铁,我……父亲就算是判了……,可他这么多年来勤勉治下,人情哪是说消散就消散干净的,你们若是墙倒众人推,欺辱我姐弟俩,可要小心往后被什么人找上头来……”
几人面面相觑,暗道果然是随沈固去过御书房的丫头片子,若不是生了个女儿身,只怕日后还真有翻身的可能。
世事风云变幻,渭州兵败,沈固因为兵饷一案判了‘剥皮实草’之刑,可谓惨烈至极,可是沈家直系少丁却只是判的流放,这本身就耐人寻味……
像是一盆凉水瞬间灭了这些家眷们因长途跋涉和生死不定逼出的戾气,扔了碗退到一边去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时候,角落里那个发着烧的女童始终一动不动,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当真与死人无二。
男童缓缓移开眼睛,愁闷地拿起碗,再次往外面走去。
外面的官兵不让他们出去,入夜时分,就是几个硬得像石头似的黑馍,沈北安是孩童,在这荒山僻野,离群只会死得更快,而且对他们威胁也不大,所以任他取了雪水,也没有去管他。
沈北安趴在帐篷边舀了一碗雪,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在火源处化水,突然听到营帐处传来一阵嬉笑声。
“这批是今年最后的啦,你自己选吧……”
“得咧,这些就打点给兄弟们,凛冬腊月的,哥几个辛苦了,等回程时别忘了秦香楼喝上一盅。”
一阵风刮来,沈北安隐隐只听到接下来的些许碎言:“……绝不能留活口……”
待他端着水回到营内姐姐身边,便听见旁边犯人营内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怎么了这又是?”
“不知道,只怕是那帮**子兽性大发了……”
“好像是要送人去官伎营,这些人一路上如此折磨我们,我们只怕是没命活到地方了……”
营帐里一下寂静无声,被绝望逼出的寒意竟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冷。
沈北安遍体生寒,下意识地望向昏厥中的姐姐。
营帐内的女人们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这流亡路上,一忌路途遥远、天气恶劣,二忌押送的官兵毫无人性,轻者斥责鞭打,重则怕那些人犯了兽性,对那些女人不管不顾起来,所以一路上,这些女的都自觉蓬头垢面,哪料到这最后一程路了,这些官兵还是忍耐不住了。
不少人都小声哭泣起来,可谁也不敢此时冲出去,因为营帐外面绰绰地倒映倒映着握着兵器的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