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瀅与鸦儿姑娘几人,已经在那位姒家府主返回北中学府的时候,被他一并带了回去,所以坟墓这边,就只留了云泽与姒海两人。
墓碑前方,是墓志铭碑,再往前,则是姒家那边祭奠亡人需要摆放的三兴供,依次是为猪头、鲤鱼、整鸡,除此之外,便是香炉与黄酒,旁边还摆着一只火盆,里面满是烧完的纸钱,风一吹,就扬起大片大片的黑灰。
云泽与姒海左右两边,坐在墓前。
该办的事情已经全都办完了,勉强可以算得上风光二字,即便算不上,也已经足够妥当,至少作为半个外人的姒家府主,对于这场葬礼,也挑拣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毕竟不是埋在姒家祖地,一切从简的情况下,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称得上是格外讲究。
更何况姒庸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到死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无儿无女,除了一些昔年的好友之外,还能有谁会去在意一个已死之人的葬礼,是不是足够风光,出殡下葬的过程,是不是足够讲究?所以至少在姒家府主的眼中看来,这就已经相当足够了,倘若非要一切按照姒家的规矩来办,反而会让姒庸的在天之灵,难有安慰。
毕竟于他而言,那所谓的姒家,也就只剩下这两个字的意义了。
姒海眼眶红肿,前不久才刚刚平复了心情,正会儿正对着那块墓志铭碑怔怔出神。
云泽拿了两坛酒出来,先将其中一坛递到姒海面前,然后起身来到那缸黄酒的旁边,里面早早准备了一只葫芦瓢,是敬香楼那边熟知姒家的规矩,知道这缸黄酒的用处极多,不单单是出殡下葬的路上撞见了路口,需要泼洒黄酒为灵魄引路,等到埋完之后,还要将剩下的黄酒全部送给坟中之人,只有一次一次敬完了所有黄酒,孝子才能离开坟墓去做自己的事。
所以这只葫芦瓢,足有人头大小。
云泽舀了一瓢黄酒,走上坟前,从左到右,缓缓浇在地上,然后抬手扫了扫香炉里面飘起的青烟,足足小几百的线香一起点燃,浓烟滚滚,着实呛人。
墓志铭碑,洋洋洒洒数千字,记录了姒庸生前大大小小几乎所有值得一提的事迹。
其中着重提到了姒庸肉身成圣以后,便深入天外雷海打熬体魄一事,占据了足有四分之一的篇幅,不仅详细描述了那座天外雷海,甚至是将整个过程都给描写得格外细致,也似是那位文笔极佳的先生亲眼所见,而后便将姒庸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各种用意夸张的词句不要钱似得,简直张嘴就来。
什么十万神君无敌手,九重天上抖威风。
什么双臂一晃三山颤,一气呵出四海干。
再往前看,就连姒庸的庸字,都给解读出了别样的用意,说什么当年姒庸出生那晚,有天降祥瑞,双月争辉,紫气万道降龙凤,麒麟卧在横梁上,异象纷呈,故而此生必非凡类,取名为庸,意作“不遭人妒是庸才”。
确也是寓意不差。
云泽再次抬手挥了挥飘到面前的浓烟,重新退到姒海这边,与他说起了这件事。
闻言之后,一直心情低落的姒海难得笑了起来。
“读书人的嘴上功夫,从来都是这么厉害,张嘴就来,可我姒家人,能有几个肚子里面是有墨水的?这件事我以前还真曾问过,所以我很清楚,姒庸的那个庸字,其实就是师爷爷想要姒庸这辈子做个平庸凡人,不要像他那样,一辈子与人厮杀太多,年纪还不算大,就已经落得满身暗伤,行也痛,坐也痛,睡觉都不能安生,倒不如做个平庸凡人,哪怕不过百年寿命,只要能够一辈子安安稳稳,不愁吃喝,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姒海叹了口气,抬起头,皱眉看向浓烟后的黑石墓碑。
“可姒家男儿,哪怕修行天赋再差再差,也得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才行,修为境界可以不高,但面对修行艰难,却不能有丝毫退避,若非如此,师爷爷也不会给他取名姒庸。毕竟名字这东西,大多数人还是在里面放了对待下一辈的一些期许的。”
云泽将面前那坛酒的酒封掀开,随口问道:
“你叫姒海,里面有什么长辈的期许?”
姒海神情一滞,随即摇头苦笑。
“都说了,姒家人,没几个肚子里面是有墨水的。”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瞧瞧,就是个虎背熊腰的模样,我的模样长相不随我娘,随我爹,所以你也就能大概知道我爹是个什么德行了,不过他比我更不靠谱,是个五大三粗的,三粗当中,又以语粗尤甚,张嘴就是震天响的大嗓门,最喜欢跟人骂骂咧咧。现在想想,我爹能给我取名姒海,已经谢天谢地了,虽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但也不算难听,就怕我爹给我取名那天喝了酒,给我取个姒狗蛋,或者姒铁柱的名字,他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姒海蓦地咧嘴一笑。
“不过说真的,姒家还真有这么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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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泽哑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姒海伸手抓来那坛酒,掀开酒封,仰头灌下一大口,然后起身走去酒缸那边,舀了一瓢黄酒,走上前去,绕着坟墓土包走了一圈,也将黄酒浇了一圈,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