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明已经在临山城逗留了太久,家中书信一次次送来,不断催促,夹杂在其中,还有一封那头母老虎的亲笔书信,信中所书言简意赅,一说上奏之书已经堆积极多,繁琐小事或可不必急于一时,但在其中却也不乏涉及一族兴衰之大事,需要族主亲自定夺,不可过分拖延;二说三日不回,后果自知。
已经流连花丛许久的景天明,读过信中最后八个不仅朱砂写就,并且几乎占了半个“篇幅”的血红大字,当即拍案决定,即日启程。
但在离去之前,却又到了秦九州下榻的那间客栈,正巧撞上那位秦家少爷不知廉耻地抱着一位黑衣小童的大腿,痛哭流涕,真如杜鹃啼血一般,哀鸣不知,被那黑衣小童铁青着脸托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扒住门框,一只脚蹬在秦九州脸上,嘴里骂骂咧咧,意图脱身离开。
景天明与那景家太上当即目瞪口呆。
黑衣小童也立刻身体紧绷,一双眼眸之中雷光乍现,翻腾不止,死死盯着面前两位不知为何而来的圣道修士,一双手臂隐隐粗壮了许多,钢针铁线一般的黑粗毛发肆意横生,只差些许,就要显出原形。
秦九州立刻爬了起来,抬手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手掌落下之时,灵纹暗生,悄然流转,已将此间天地拘禁起来,化为己用,同时客栈中的那些闲散酒客眼中,无论此前装腔作态的秦九州,还是那被纠缠不休的黑衣小童,亦或方才登门的老少两人,都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客栈当中许多常客也就只是摇头叹上一声没有好戏看了,都是见怪不怪。
谁不知道临山城的来福客栈,有个修为境界吓死人的奇葩怪胎?天天拽着一位黑衣少年,没脸没皮,不是抱着人家的腰杆就是拽着人家的大腿,都被那黑衣少年抬脚踹在脸上了,也是无论死活都不肯轻易撒手,天天哭着喊着要找什么孟姑娘,有些时候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就满脸的义正言辞,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为人师者,什么成人之美,偶尔还会提到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之类的,全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奇怪之言。
莫不是修行出了什么岔子,走火入魔?
还是心魔作祟?
修行这事儿,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且不说踏足圣道的种种条件如何如何,就只说心境方面,必须明净无暇,容不得半点儿尘埃,否则修为境界越是精进,心境瑕疵就越是明显,到最后就会破镜难圆,轻则疯疯癫癫,重则命归黄泉。
尽管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也不是绝对没有。
自古以来,因心境不净,或是丧命,或是疯癫的圣道修士,也能说得上是数不胜数,而在其中最为出名的,只说在世之人,应该就是北城以北再往北的那个老疯子了,而其究竟如何落到这般境地,世人纷云万千,众说纷坛,不知何真何假,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个老疯子是在一千年前才忽然心境破碎变成了这幅模样,尽管修为境界不曾有过丝毫跌落,但也已经变得痴痴傻傻,据说是衣不蔽体,口水乱甩,就连下雨下雪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躲,俨然已经不复往昔荣光。
倘若圣道修士心境破碎,险死还生之后就要变成那副痴傻模样,那么来福客栈里的那家伙,倒也确实不像走火入魔。
可他既然不是走火入魔,又是为了何事才会这般没脸没皮?
略知一二者,笑而不语。
一无所知者,抓心挠肝。
却是谁也不敢上前询问究竟,毕竟说到底那也是个圣道修士,在场诸位,若非山脚处的小修士,就是山脚下的凡夫俗子,哪个有胆敢在圣人修士面前刨根问底?
今儿个这场闹剧,从一大早就延续至今,既然已经没得看了,那也就不看便是。
小天地中。
景天明回过神来,干咳一声,神情古怪看着面前高矮两人,一个是秦家少爷,一个是叱雷魔猿。景天明的目光更多还是落在那个已经面目逐渐变得狰狞的黑衣小童身上,神情越发古怪起来。
叱雷魔猿本体是个什么模样,天下间绝不只有这么一头,景天明也绝非不曾见过,知晓那是甫一降生便已开了气府的异兽之一,随着年纪越大,修为境界逐渐拔高,身材也会越发魁梧。眼前这个,景天明还是头一次见,却也曾经有过听闻,知晓它的大概来历,无非就是北城以北曾在一次血雾封山中,以披挂雷霆之势,闹出了极大动静的那头叱雷魔猿,也是这一异兽种中唯一一个踏足圣道的叱雷魔猿,据说是头身高百丈的家伙。
如今化出人形,再不济也该身高马大才对,怎么却是这幅模样?
那景家太上忽然上前一步,在景天明耳边压低了嗓音嘀咕两句,言简意赅解释了有关黑衣小童最近几年的一些传闻,景天明这才恍然大悟。
然后看向刚才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秦九州,略作沉吟,就忽然咧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从这叱雷魔猿口中得知孟仙子去向。姓秦的,亏你还是个圣人修士,竟也做得出来抱人大腿这种事?抱人大腿也就算了,让人踩在脸上也无妨,淌眼泪流鼻涕又是怎么一回事?”
黑衣小童挑了挑眉头,口中獠牙缓缓缩回,手臂也重新恢复原本纤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