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是个出读书人的地方。
像马周这样从小穷苦出身,后来却读了书,到了大地方有出息的人,并不在少数。
这是源于河东人,尤其是山东一带百姓的乡土情。
吃水人,是从来都不会忘记挖井人的。
马周的老丈人,就是曾经资助过马周的人,而且也算是为他开蒙的老师。
之所以说算,是因为这位品级不过从九品的官学博士,只教了马周不到一个月。
可后来,马周当上博州助教的时候,却一直在这位博士的手下。
柳白的到来,让这家小门小户十分忐忑。
低矮的院墙,窄小的大门,表示这户人家生活有些拮据。
世面上比瓷器还便宜的玻璃杯,他们也用不起。
招待柳白他们用的,都是粗陶做的大碗。
茶叶更不同提了,泡在水里的,是人家姑娘亲手从山上摘下来蒲公英。
味道差了点,好在还算消暑解渴。
上官仪喝不惯,正要把随身携带的茶叶罐子拿出来,却被柳白狠狠瞪了一眼。
上门做客,哪有客人自己带茶叶的?
这不是打主人家的脸吗?
柳公子,宾王是个好后生,如今前途有了,身边朋友无数,还是太子的亲故,老朽当初的一句戏言,没想到被王媒婆当了真,回想起来,实在是惭愧得很,不如...不如让三丫头当个妾,您看...
坐在柳白对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看面相,就是个不怎么会打交道的人。
身上的袍子缝补了好几处,麻线缠得细发,看样子缝补袍子的女人,颇为手巧。
这是一家老老实实,没怎么见过世面,很普通的人家。
柳白对这家人的第一印象很好。
按照规矩,说亲事的时候,女娃是不能露面的。
齐先生...
柳白刚一张嘴,就把中年人给吓坏了。
使不得使不得,老朽在公子面前,怎当得先生二字?
柳白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看来,自己还真不该来。
派个管事,或者直接派个护院来,或许这位齐先生会更自在一点。
在这个时代,从来都没有平等二字。
身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正因如此,这位齐先生看到柳白的第一眼,就以为,他们是来退婚的...
在官场之上,婚事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娶个好老婆,怎么也能少奋斗十几年。
尤其是像马周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若是能迎娶高门显贵之女,未来的仕途将更加顺畅。
齐先生,柳某虽然年轻,但也是马周的长辈,婚事既然都定下来了,岂有反悔的道理?
齐先生讪讪一笑,似乎因自己的小心眼,有点尴尬。
马周是个宽厚的性子,不想让未来老丈人面子上过不去。
齐叔叔,小侄幼年之时,多受您照顾,后来当了博州助教期间,也多亏了您和婶婶的拂照,在小侄眼中,您二位和父母是没有多大差别的...
齐先生的脸色,这才变得放松了一些。
起初,自家女儿和马周定下婚事,让他惊喜了好几天。
可听说柳白来了之后,这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官学博士,听起来相当不错。
可实际上,他们就是拿着朝廷一点微薄俸银的胥吏。
手里头没有一点职权,连向上级推举好学生的权力,都死死掌握在地方官府的学政大人手里。
要知道,师生之谊是官场上最为亲厚的关系。
谁也不肯白白错过,这个攀高枝的机会。
在他的眼中,马周虽然身份不同了,但还不值得柳白这个级别的人,亲自跑过来主持婚事。
大人物来了,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心里几乎肯定,柳白就是来给马周退婚的!
直到现在,才松了一口气。
宾王啊...
齐先生有些感动,想伸手拍拍马周的肩膀,却又有些胆怯的缩了回来。
最后,所有的话,都变成了讪讪一笑。
柳白呵呵一笑,道:齐先生,明日便是这两个孩子的婚礼,宾王父母走的早,柳某大小也算是他的长辈,自然要多多操心。
是是...柳公子说的极是!
齐先生连连点头。
明日前来恭贺的人,着实不少,柳某这里还有一些话,要交代给齐先生...
说着,柳白扫了上官仪等人一眼。
上官仪等人倒也识趣,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到院子里去了。
来到院子里,来济揽着马周的肩膀,冲他挤了挤眼睛,道:嫂子呢?
马周回瞪他一眼,道:先生来这里有大事,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者说,我娘子跟你们有几文钱关系?
这句话,算是激起了民愤。
上官仪拍了拍鼓囊囊的肚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当初要不是老子借你钱,你早就饿死了!
放下手里的摊子,匆匆从河北道跑过来参加婚礼的李义府,跟着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