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漫不经心地嚼着草叶。
她已经等了很久, 等得有些着急。
即使在真正走到这一步之前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讨论、模拟,即使事情一直在朝最理想的方向发展,但只要一刻没有尘埃落定, 结局仍然是盒子里的猫咪,是无法被断言的未知数。
回想他们制定的计划, 足可以用“疯狂”形容。
因为安澜自己肩负着带领族群的任务, 所以只能派诺亚去查探盗猎者的营地;又因为白天目标太明显, 容易被伤害,所以只能让他星夜兼程, 掩盖足迹,赶在天亮之前涉河而返。
当时他们谁都没法保证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野生动物尚且有难以预测的一面, 人类,而且还是多名性格不同的人类的集合,会以何种方式行动, 是绝不可能被百分百预设的。
果不其然,计划刚开始没多久, 安澜就通过大象电台听说了营地被废弃的坏消息。
她的第一反应是嘲讽“心里有鬼的人果然风声鹤唳”,但她也清楚这种“吓退”只是暂时的,倒不如说倘若这伙人就此离开、失去踪影,反而会让已经下定决心的她有些失望。
“好在”他们根本没法克服内心的贪婪,最终还是选在野外落了脚, 这才使计划得以改头换面地进行下去, 取得阶段性成功......来到交卷时刻。
今夜,一切都将走到终点。
无数次追踪,长时间的蛰伏,诺亚与其他公象在开阔地狭路相逢时险些引来的祸事,和保育员交涉无果时的烦忧, 不知道能否信任护林员小队、倘若有谁说漏嘴将来或许会被针对报复的风险......所有的承受与克服,都是为了这个时分。
虫鸣声似乎不那么响亮,远处的狮子也不再咆哮,停在她背上的牛背鹭一动不动,就连换脚的动静也无,奥卡万戈寂静了,仿佛知道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夜风带来动荡的气息,带来暴雨般连绵不绝的枪声,带来咒骂,带来唾弃,带来鲜血和复仇的痛快滋味,带来猎物与猎人命运轮转的喜报。
在雨点般的枪声中,安澜微阖双眼。
生活在湿地里的野兽对枪响并不陌生,但唯有这次,她从杀戮的声音里感受到了放松,感受到了解脱,只希望没有护林员在行动中重伤蒙难......
......巴斯陀是个谨慎的人,常年战斗在第一线,他的团队死死咬着不法分子的尾巴,可以说就差一两条关键情报,哪怕不谈职责,不谈信念,光为了告慰队友的在天之灵,他也一定不会轻浮对待这次可能顺藤摸瓜牵出一张大网的任务......
......但是,枪/弹无眼......
仿佛感应到她的情绪,诺亚轻轻地喷了口鼻息,提起了被安顿在数公里外的象群——他们已经出来有些时候了,今晚的异动不算轻微,最好早点回去安抚可能受到惊吓的母象和小象。
安澜半心半意地应和了一声。
他们并排返回,脚下踩过枯枝与落叶。
一丁点碎裂的声响竟也足够把莱娅从睡梦中惊醒,察觉到头象的到来,它殷切又焦急地把长鼻朝着这个方向探出——这些日子它常常这样做,急于用肢体接触来确认自己的安全。
不......不再需要了。
安澜在心里提醒自己。
今晚以后,齐达和赛思科再不能在树林里兴风作浪,她已经从恐惧中保护了自己的后辈,也从未知的命运里保护了即将迁徙的卡拉家族。于她本身,则是得到了如释重负,得到了平静。
这同样是野象保护者们得到的东西。
枪战过后四天,理查德和李风尘仆仆地坐着小船出现,两个老大不小的男人热泪盈眶,喜上眉梢,甫一跨出船舷就急匆匆地抱住了她的象牙。
理查德絮絮叨叨地说着老巴斯陀有多么神机妙算,多么神勇,多么果决,不仅带人当场击毙了好几个坏家伙,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上线的线索;李时不时在边上附和,只到最后才泼了一盆冷水,说起这件事被某些政客盯上的故事。
“巴斯陀说这次很有希望能把一个大团伙连根拔起,对他们来说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政绩呢?没线索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线索了就跟秃鹫一样赶着抢功劳......”李喃喃地说,“我们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能多签几个字,对吧?”
安澜看着他,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于是李又高兴起来:“希望抓捕能顺利。”
是啊......希望后续的一切都能顺利。
时隔多年,非洲象的死亡频率终于迎来了一次肉眼可见的下降,在之后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安澜只听到了三次悲伤的象歌。大象电台生机焕发,到处都是求偶喊话,到处都是小辈在玩耍。
总在夜晚响起的枪声,似乎也成了旧日远闻。
安澜和诺亚期待着一个还在旅程中的回音,但他们都清楚像抓捕跨国犯罪团伙这样牵扯很大的工作,绝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成,也不可能时时漏出准确的消息,还不如把精力花在象群本身。
这一回,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