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罕见地飘了几星小雨。
因为白天从花豹手里抢过一次食物, 夜里狮子们又叫得很热闹,所以南部氏族大部队留在了巢区,有的舔伤口, 有的教导幼崽, 有的守着同伴睡大觉, 并没有外出寻觅狩猎机会。
空地中央,两只幼崽正在拿脑袋顶牛。
其中一只大概有十一周大了,身上的皮毛正在慢慢褪色,眼睛里的神采也从懵懂变得跃跃欲试,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它好像好些过于抽条了, 以至于走起路来都有点轻微的不协调;另一只相对小些,一对比就显得格外滚圆,但这并不妨碍它和“姐姐”一起成为巢区的焦点角色。
两名“公主”在氏族成员的注视中你追我赶地跑过了金合欢树, 正躺在树下乘凉的黑鬃斑鬣狗险些被踩着,豁然抬头, 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最后烦恼地翻了个身, 试图把耳朵按进鬃毛里去。
太阳在地平线上拉了一道金色的细线。
焦黄的草浪于此光辉中摇晃, 远远的传来了冕鹤的鸣叫声,可能是发现有一只胡狼正在靠近它们的雏鸟, 也可能单纯是找到了一坨值得翻找的斑马粪便, 总之, 那声音振动空气, 盖过了同时打鼾的呼噜呼噜, 也盖过了幼崽们告状的呜嘤呜嘤, 一股脑儿地钻进了黑鬃的耳朵。
这下是不可能再睡着的了。
其他氏族成员也睡不太着,鬣狗女王从废弃洞穴探出脑袋,懒洋洋地嗅闻了一会儿,辨别着晨风带来的讯息,大概是闻到了什么好东西,它站起身来,抖抖皮毛,发出了召集的命令。
整个巢区就在这低沉的吼叫声当中“活”了过来。
坐在车上的里德一手抓着三明治,一手急着去抓方向盘,边上还在打哈欠的凯恩虎躯一震,就像数学课上被逮到的学生一样猛然惊醒了过来,赶忙也低头在坐垫底下到处翻找自己的记录笔。
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先确定南部氏族核心成员的安危,然后一路东进去寻找希波氏族,但摄影师们对这些斑鬣狗太了解了,光看这动态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是狩猎场合,而在非洲大草原上,没有一个摄影师会愿意错过拍摄狩猎的机会——事后复盘时,他们也庆幸自己跟去了猎场。
横河雄狮是突然杀到的。
从鬣狗群把目标水牛从牛群里分隔出来,到将其拖带在地,再到开始按照等级次序大快朵颐,整个过程当中无论斑鬣狗还是两脚兽都没发现任何伏击的迹象,里德本人甚至还下了车,站在距离鬣狗群约三十米的地方拍摄进食场景。
下一秒钟,一头雄狮就从高草丛里飞扑了出来。
它的体格看上去几乎是附近斑鬣狗的数倍大,压在后者头上仿佛一座遮天蔽日的山,站得最近的南部氏族成员毫无防备,当即被伏击者扑倒在地,直到对方撞上水牛的尸体才停下翻滚。
里德说实话没看清楚被扑倒的是谁。
三十米距离对狮子和斑鬣狗来说都根本算不上什么距离,再加上还有食物和战斗的双重血腥刺激,他必须立刻撤回车上才不至于陷入危险,全凭职业素养在后撤时扛着相机继续拍摄。
倒是原本就坐在车上的凯恩看得很清楚——被袭击者毛色暗淡,尾部光秃,是南部氏族中地位最高的核心成员之一;而袭击者有着一头蓬乱的鬃毛,脸颊上还有十字型的疤,应该是最近接手横河狮群的流浪雄狮三兄弟中的老大。
几乎在狮子现身的第一时间,所有在场的斑鬣狗都尾巴倒竖,摆出一个在威慑场合或者情绪格外激动的场合才会有的造型,从侧面看就好像一束束被压弯的稻穗。因为站得较近而险些被扑的其他几名成员更是已经啸叫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冲危险源龇出牙刀。
很快,猎物尸体边就出现了一片真空区。
地主雄狮就站在这片区域里用力锁着敌人,试图折断它的脊柱。尽管被制住要害,倒了大霉的斑鬣狗仍然在奋力挣扎,不愿意束手就擒。
“真是凶险!”
里德跳上车,飞快地关上了车门。
“吓了我一跳。”凯恩也皱起眉头,“谁能想到狮子会从草丛里出来呢?而且还直奔正在吃饭的斑鬣狗?他可能以为那是女王,老兄,我是说,人人都知道伯茨三兄弟对竞争者冷酷无情。”
他说“人人都知道”,的确没有说错。
接手横河狮群的波茨雄狮今年五岁,这是三兄弟开始流浪后第一次打下属于自己的领地,出于兴奋也好,出于珍惜也好,它们在过去几天内表现得格外活跃,恨不得把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对象都去犁一遍。
希波氏族一只四个月大的幼崽被折断了脊柱,这起袭击被工作人员定义为排除竞争行为,因为地主雄狮从头到尾就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它死去,半块肉都没有动;
活跃在水源附近的三色犬群遭到了不留情的驱逐,一些被赡养着的老年个体没有挺过这一遭,和其他病弱的、残疾的个体一起成了狮口下的亡魂;
即使是胡狼这种到处都吃得开的“战地记者”也没有讨到好处,因为看到地主雄狮趴卧着就过于自信,误以为对方心情不错,没想到对方一秒暴起,直接锁喉,到死都没想明白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