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有人见过马拉申科的眼泪,旅长同志的眼睛里几乎只有面对敌人时的坚定意志,还有面对自己同志时的温暖亲善。
虽然眼泪没有夸张到直接当场流出眼眶,但彼得罗夫政委却清楚地看到马拉申科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连整个人的眼眶甚至都为之变色。
马拉申科松开了自己的双手,转身迈步来到了彼得罗夫政委的面前,微微抬起的右手随之摸到了已经许久未曾触及过的政委同志脸庞之上。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劳累过度、经常熬夜也吃不好饭,我太傻了!真的,没有人比我更傻更天真了。”
屹立在原地的彼得罗夫政委能够感受到自己脸颊划过的指尖温暖,更知道马拉申科所言之意到底在指代什么。
为了不让马拉申科看到自己那张日渐消黄的脸,彼得罗夫政委有时甚至会刻意地把自己的脸弄脏,搞出一副风尘仆仆、刚视察完下面的部队归来的景象。
胰腺癌导致的并发症早已将这幅本是强健的躯体搞得遍体鳞伤,白种人的面庞硬是被黄疸并发症搞成了病态的蔫黄模样。覆盖在原本的肤色之上一眼看去,甚至会猛然间觉得判若两人,照过镜子之后的彼得罗夫政委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状态了。
“他说你得了胰腺癌,我不信这是真的,我这么做是对的,是这样吗?”
人类在绝望之际,总会一厢情愿地去相信那些寄希望于理想中的美好事物。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普遍情况,并非马拉申科一人如此。
对这种经历有过切身体验并且感同身受的彼得罗夫政委轻呼了一口气,终于面向着马拉申科缓缓开口。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马拉申科,就像雄鹰终有一日要自己学会振翅高飞一样。这一天只不过是尽早到来了而已,以一种我们意料不到的方式,但又必须接受。”
彼得罗夫政委把话说得很轻、很轻,听上去就像是一位父亲在教导人生哲理,而不是战友与同志间的沟通方式。
红着眼眶的马拉申科半张着嘴巴深呼吸一口气,虽早已料到结果会是如此但依旧是根本无法接受。
扭头转过身去的马拉申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连带鼻子,无处安放的眼神就像是被地面杂波干扰到的雷达天线一样四下里扫个不停,茫然无助中根本就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呼吸的声响中已然明显带有那变了腔的味道。
如此这般的情景在持续,望着马拉申科背影的彼得罗夫政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在可以预见到的不久后将来,自己将会告别这片自己深爱的热土、告别自己追随着信仰团结在红旗下,与同志们一起守护了大半生的祖国,但这些对于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彼得罗夫政委而言却并非是无法接受。
彼得罗夫政委真正牵挂和放心不下的,是自己面前这个和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有着太多相似重叠点,但在迄今为止的短暂光阴中却已经是走的更远的年轻人。
彼得罗夫政委曾希望自己,能以一位旁观者、战友、同志、曾经的导师身份,亲眼见证马拉申科会走出一条怎样的道路,企及到自己穷极一生都未曾到达过的高度,看看这个带给了自己太多意想不到与眼前一亮的年轻人,到底会迎来一个怎样的未来。
与马拉申科真正结识相处,只有从1941年战争爆发后迄今为止的短短两年时间。
但也就是在这两年里,彼得罗夫政委与马拉申科在共同的道路上越走越近、并肩前行,两个坚毅的背影几乎重叠在一起。
不论是于马拉申科还是于彼得罗夫政委而言,对方的存在早已超出了寻常的战友、同僚,更像是一个同在屋檐下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一种近乎与血肉亲情无异,但却更加厚重的共同经历苦难、磨炼而出的情感、无可替代。
逃避和不愿意面对也无法改变事实,心理承受能力远在马拉申科之上的彼得罗夫政委保持着最底线的坚强,强行压制下去了自己心头的强烈情感之余迈步上前,搭手拍上了背对自己的马拉申科肩头。
“带领大家撤退吧,这比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更重要。你不但是我的战友、亲人,更是整个斯大林近卫第一重型坦克旅全体同志们的旅长。”
可能的话,马拉申科真想当场扭过头去、仰天大喊一声:这狗屁旅长老子他妈的不干了!有什么能比你的病来得更重要?
一个人的成长总是潜移默化的,无形中的成长总是会胜过刻意做作的伪装,就像是现在的马拉申科一样。
马拉申科没有遵照自己的个人情感和强烈的意愿行事,肩头的责任和重担让他能清楚感受到那些信任自己,把命都心甘情愿交给自己掌握的战友们生命的珍贵。
马拉申科无权让那些真挚无暇、不掺一丝虚伪做作的战友们,因为自己的一时发疯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装载在不同容器里的相同灵魂,从来就不是一个曹操式的“宁让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一己私利者。
倘若马拉申科是这样一个人,那么也根本不会和彼得罗夫政委如共鸣一般地背影重合,在同样的道路上并肩奋斗、砥砺前行,人与人之间的群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