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爷思忖之后, 冷然一笑, “我就算死,也绝不会死在你手里!”
孟观潮语气淡淡的:“但愿你可以。”
三老爷起身,拂袖离开卿云斋的正厅。
孟观潮慢悠悠地喝完手边的茶, 随后走出卿云斋, 沿着甬路, 缓步去往外院。
平时快步走的话, 走到孟府的岔道口, 需要两刻钟。行至外院, 也需要两刻钟左右。再走到孟府西面,又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期间遇见了值夜的婆子、护卫,俱是战战兢兢的将落锁的门打开来。
到了东院外院, 谨言慎宇寻到他, 远远跟随。
他走着,又用了不短的时间,走到西院的垂花门前,再原路返回——不是有意的,却将三老爷今夜走过的路大略重走了一遍。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会觉得,这孟府太大了些。
回到西院外院, 他望着一栋院落,久久的。那是他十岁到十九岁的居处。
十岁之前,住在西院内宅的正房,彩衣娱亲。
如今的西院, 是曾经的孟府,是他曾以为的家。
曾以为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知道那兄弟三个容不得自己的?
或许是从记事起,感觉到的他们的皮笑肉不笑;
或许是母亲反复叮嘱,不要招惹那三个人。
在那时,母亲在这偌大的孟府,孤立无援,从不敢指望他能与那三兄弟抗衡。
那些年,父亲都在做什么?忙于公务,见到四个儿子,总是询问当差读书的情形、考问他的功课。
他得到的,从来是父亲掩饰不住的笑容与夸赞。
这情形却惹了祸,明里暗里被那兄弟三个算计。
那时的母亲,并不擅长这种争斗,而他年纪还小,城府不足,是以,不论明里暗里有没有吃亏,都抓不到那三个人的把柄。无法有理有据地告知父亲,索性就只挨罚挨打——没凭据的事情到了父亲那里,得到的只能是对母亲的猜忌和对他更重的惩戒。
两相权衡取其轻。
他再大一些,母亲已被风雨历练得颇有城府,他亦是。但在同时,那兄弟三个的手段也更高明。
一次次的争端,都在西院发生。
一次次明明是对方要取他性命,却仍是不留凭据,明面上于情于理,形成的局面或是他的错,或是该各打三十大板。
有苦不能说的滋味,没有谁比他和母亲的体会更深。
那些年,孟府明明那么多人,他最清楚的却是,只有母亲与自己相依为命。
也是因这缘故,在那年月,不能轻信任何人,不能与任何人交心。
再大一些,到金吾卫当差之后,因着先帝照拂,总算熬出了头。所经的来自所谓手足的算计,是暗箭、暗杀。
那些伎俩,于他真不算什么,一次次化险为夷,全部当做是运气好。要到征战几年之后,才能确定那些事能幸免于难,完全出自天生的警觉。
而安排暗杀、冷箭的人,是老三。他笃定,在父亲过世之后委婉地问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当然了,从那时起,他也没闲着,没少挖坑整治他们。
老三说过,如果没有他,他们只凭借着出自簪缨世家的身份,便能一世锦衣玉食、安稳无忧。
但如果可以,他又怎么会选择生于孟府。
孟府让他自幼便有的感受是孤独。明明需要同龄友人,却又莫名其妙地抵触,与人来往,心里再认可对方,做派也总存着几分疏离。
直到到了军中,有了袍泽之谊,这情形才有所缓解。
返回卿云斋,经过母亲住的院落,他驻足凝望片刻。
母亲是他除了母子之情又特别钦佩的女子。平时都会尽量遵循着礼数,对待每一个人,到了什么关口,便视约束世人的寻常规矩如脚底泥,该发狠就发狠。
最早也不是那样的,一切的改变,是为了护他周全。
不怪父亲病重时,当着母亲的面儿,握着他的手说:“我不会管教子嗣,而你又过于敏锐聪慧,我大抵是误了你。别怪我,这非我所愿。可是,说回来,你娘也真没比我好哪儿去。你那跋扈嗜血的性子,我老觉着,是随了她。”
何其哀恸、不舍、煎熬的时日之中,那几句话,在当时让母子两个笑了。
虽然,眼底都噙着泪。
到底,父亲是离开了母亲与他。
离开前,私下里就反复叮嘱他,孟家不能散,日后要忍让着三个哥哥,毕竟,都是他的骨血。
他不明白,委婉地问,为什么不能让他和母亲搬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父亲就笑,说要是那样的话,不出两年,他们三个就到地底下陪我去了,我还不知道你?
随后,苍老的大手握住他的手,眼神恳切地望着他,说无论如何,他们也是我的儿子,我亏欠他们的,不比亏欠你的少,答应爹爹。
他答应了。
父亲仍是不放心,便有了发毒誓的事。
但他终将对父亲食言。
对父亲食言的滋味好受么?不好受。
只是别无选择。
他不能为了已故的父亲,而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