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宸没有再劝。
来时路上,他一直在想,容墨自小让他省心,长大二十多岁,叛逆期才堪堪迟来,让他终于生出了为人父教子不善的头疼和为难。
可听了儿子的话,容宸知道,不是迟来的叛逆,不是教子不善,这是少年人骨子里的担当。
容墨的职位是上首亲点的,自然格外让人尊重,而当容墨主动递交了一份类似辞呈的调令申请时,一瞬间引起哗然。
容墨如今的位置,虽然在容宸之下,但近半年来,容墨的影响力却隐隐与父亲不相上下了,毕竟这是当初上首亲自拎上来的人,京城脚下第五区负责人的职位变动,自然是送到了上首那里。
容宸是在上首一通电话打过来时才知道消息的,他还在处理慕水色的后续之事,回来时脑子里难得的空了一会儿,然后,后知后觉,今时今日,好像他已经管不住容墨了。
各种意义上的,他虽是容墨的上级,但容墨却不归他管辖。
南城与北城的职位分布,本就将父子两人拉开了。
我竟然管不了儿子头上了。
容宸有点想笑。
容墨的调令申请送上去,一度石沉大海。
批是不可能批的。
人是不可能放的。
堂堂第五区负责人,上首亲自放在这个位置上的自己人,怎么可能会放他去一个小小监狱做狱警。
简直荒唐,胡闹,滑稽。
容墨没有拿到批文,当天夜里,直接去了北城第一监狱。
容墨站在外面,深深地盯着慕水色。
慕水色背对着他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膝,低着头。
隔着一道门,两人彼此沉默了许久。
“昨天之前,我一直想问,为什么。”
明明已经答应了他,明明那么爱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彻底毁掉两人最后的希望。
直到今日,直到庭上当众审判,为慕家翻案。
直到那一刻,容墨如梦方醒。
本该如此的。
身为儿女,肩负血海深仇,黑暗蛰伏二十年,怎能说放就放。
更何况,她是慕水色。
将门之后,自有风骨。
慕水色是骄傲的,即便死了,骨子里还能扬一把灰。
是他陷入情爱,是他太想当然。
“你没做错,换做是我,只会比你更干净利落。”
容墨此前一直不理解,他天生傲骨一生自负,自问这双眼这颗心能看透太多人,可他就是,想不通!直到今日在庭上,他看到了慕水色在那一瞬间的浑然释放,心中恍然顿悟。
慕家的死是架在她肩上的枷锁,只有她亲手报了仇,才能得大解脱。
容墨在傅家躺了一下午,脑子里浑浑噩噩,恍惚间想起傅斯年曾说过的他的上一世,容家被封,父亲被审,他曾歇斯底里不顾一切。
大概,当年的他,就是现在的水色。
当年的他都可以,水色为何不可以。
……莫劝他人善,莫劝。
那一刻,容墨终于明白了。
慕水色用力抱着膝盖,眼泪颗颗滑落,她不敢抬头。
“十年也好,无期也好,我陪你。”
容墨话音一落,蜷缩成一团的人影忽然一僵,瞬间抬头:“你说什么……”
“没关系,都没关系……”
容墨一句话还没说完,慕水色瞬间起身走了过来,眼底一片水光潋滟,眼神却漫着一层绝望惊恐:“你再说一遍……”
隔着一道监狱的门,容墨缓缓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
“我说,十年而已,我陪着你。一切风浪都结束了,外间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就在这里,我陪着你。”
容墨的手穿过来轻轻抚上了她的脸,眼底一片温柔。
慕水色怔怔的看了他好久,仿佛终于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眼前顿时一阵恍惚白光,头晕目眩。
她死死的拧着眉,闭上了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疯了一样夺眶而出。她痛苦的皱着眉,瞬间蹲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抱着脑袋,一声一声痛苦窒息的尖叫。
容墨心中一痛,下意识的上前,但却被一道门死死地拦住。
慕水色瘫坐在地上,神色崩溃,几欲失去理智,一声声的嘶吼尖叫终于惊动了狱警,立刻闻声赶来。
慕水色想不通,她想不通!
脑子痛得几欲炸开!
为什么啊!容墨你究竟是不是疯了!为什么啊!
父母孝义,家族情意,她已经明明白白地选了。
她放弃了。
容墨,她已经放弃你了啊,你为什么还要……
到底值不值得啊!
慕水色心中爱欲交织,这一刻,她是真的濒临疯癫了。
她选了亲情孝义,她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容墨。
可她放弃了一切,是为了将容墨送上云巅,不是为了将他拉下神坛的!
她把容墨毁掉了。
毁掉了。
她把容墨……
慕水色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这一句话,生拉撕扯着她的神经,痛到了极致,渐渐失去神智。
她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