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离静安小学并不远,转过两条街道就是。
初春的阳光越来越温暖,如丝般的光线洒在方城凌乱的头发上,闪着金黄的光芒。
早晨的静安寺几乎没有人,只有一个十多岁的胖嘟嘟的小沙弥在扫着寺门口的台阶,台阶上散落着昨夜飘落的暗绿的叶子。
春天也会有落叶,那是嫩叶生长的代价。
方城慢慢地踏着石阶向上,他知道袁克佑一定会在原来明永和尚的禅室等自己,那是他第一次到上海,也是他救自己的一命的地方。
正在清扫落叶的小沙弥背对着行进中的方城,挥舞着竹枝扫帚。
灰色的僧袍,黑色的洋服,青色的台阶,暗绿的落叶,石阶的尽头是金黄色的寺门,寺门的两边是没有尽头的土黄色的围墙。
两边的墙上用白石灰刷写着斗大的字——阿弥陀佛。
方城跨进寺门,静安寺来过几次,早已熟悉,大雄宝殿边上一片梅林,梅林里有一条幽深的小径,小径的尽头就是和尚们住的僧寮,僧寮第一排的第九间禅室,就是原来明永和尚的僧舍。
大雄宝殿的殿内一排和尚正盘坐诵经,这是和尚们必做的早课,方城慢悠悠地从大雄宝殿门口穿过,走进那片梅林。
温暖、干净的阳光射过梅林嫩绿的叶峰,斑驳的光线在方城黑色的背上跳动,一亮一黑,一闪一动。
就像方城的心情一般,有期待,又有些惶恐。
杜宇风的判断是对的吗?自己的推理有没有纰漏?
我该相信一个缺手断脚的杜宇风吗,我该相信自己吗?
心里没底的方城放慢了脚步,九号僧舍就在不远的地方。
门,紧闭着。
僧舍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牛皮纸,方城看不见里面,里面很安静,静得让方城无法呼吸,缓缓伸出来的手掌放在木门上,他却没有力气往前推一把。
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勇气?
方城在心里突然问自己。
手掌一用劲儿,门“吱嘎”一声,开了。
方城异常紧张的脸上顿时舒展开来,原本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
“这老狐狸!”方城暗骂一声,跨进屋去,背着手将门关上。
在来的路上,方城脑子里想过无数个和袁克佑见面的画面,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映入方城眼帘的是一个健硕的后背,他正侧躺在明永和尚的禅床上,头朝里,背向外,胳膊上还绑着白色的纱布。
方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右手却不自觉地伸进口袋里握着那把上了膛的手枪。
一张侧脸,是袁克佑的脸,紧闭着双眼,脸上的短胡茬如针般扎在黝黑的脸庞上。
方城缓缓地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地唤了一声:“老袁,老袁?”
方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生怕袁克佑没有反应。
……
“老许,老爷回来了没有?”四楼的杜宇风坐在轮椅上,面前放着那只空碗。
粥已经喝完了,那只精致的小瓷勺还是静静地放在方城喝过的紫砂茶杯里。
老许默默地点点头,“老爷也刚回来没一会,可能是累极了,什么都没吃,就躺下睡了。”
“他真是去和齐从海打牌去了?”杜宇风又问道。
老许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
“应该是吧,我还特意问过老爷的司机,说是在齐从海七姨太的别墅里,他和齐从海的司机被安排在一楼的休息室里,他还睡了半晚上。”
杜宇风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忧郁深邃。
“今天戴老板就到北平了,你给那边传个信儿,让所有人都不要有任何的行动,把所有的耳目都撒出去,只听,不说,不做。”
老许又点了点头,哈了哈腰,低下身来,收拾着长案上的粥碗和茶壶、茶杯。
正当老许收拾着方城紫砂杯里的小瓷勺的时候,杜宇风伸出手来制止了他。
杜宇风慢慢地偏下头,盯着老许的眼睛,用阴沉的声音问了一句。
“这只勺子是你亲自去拿的?”
老许一愣,手微微地颤了一下,立即缩了回去。他点了点头,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杜宇风。
“我记得这种勺子是一套景德镇吕家专门为二哥订做的餐具之一,用这套餐具次数并不多啊……”
老许一脸惊恐,连忙摆手说道。
“四爷,您是知道的,我也不常在厨房,昨夜您吩咐慢熬细炖上好的粥,我也只能自己守着,厨房里的李妈不是去医院照顾姓秋的女人了吗,没有人手。熬好了粥,我也不清楚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就随便在柜里翻找一个勺子……”
杜宇风立即摆了摆手,嘴角微微动了动,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对老许说。
“我没别的意思,这套餐具极其珍贵,吕家为了制作这套瓷器,把珍藏百年的老泥都搬了出来。你给下人们传下去,不要轻易地用它们。”
老许连忙点点了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他正打算端着杯碗勺壶离开的时候,杜宇风又叫住了他。
“把那勺子留在这儿吧!”
老许连忙把所有的东西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