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杜宇生站在窗前,看着田文水匆匆地从杜公馆大门走出去,脸上带着冷峻的表情,他不知道的是,四楼的杜宇风坐着轮椅,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同样看着田文水离开,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衡伯不在,来给杜宇风送早餐的是老许,杜公馆就这么两个老人知道杜宇风的存在,他也只和这两个进杜家20年的老人打交道。
“老许,老爷给了田文水多少钱?”杜宇风没有回头,问了一句。
站在杜宇风身后的老许低着头,垂着手,回答道:“我按四爷您的意思,准备的500大洋,老爷没等我说话,开口只说给200大洋,我不敢违老爷的意,就只给了200大洋。”
杜宇风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我这二哥啊,前辈子穷怕了,把钱看得太紧,以后他定会在这里吃大亏的。”
老许没有接他的话,他们兄弟之间,无论怎么样,做下人的是不能有态度,有立场。这一点,老许比谁都清楚。
“田文水应该差不多和衡伯同时到达北平,老许,你给北平那边发个电报,让他们时时关注着。”杜宇风又说道。
“是,四爷。是给商号的人说,还是给您这边的人说?”老许轻轻地问了一句。
杜宇风一只手推着轮椅,转过身来,看着低头垂手的老许,这个老东西,到底是做细账的,老到、精明。
“给商号的人说,也给熊四说一说,让他在暗处盯着,特别是马汉山和田文水两个人的动静。”杜宇风淡淡地说道。
老许嗯了一声,向杜宇风点了点头,转身下去了。
杜宇风看着老许离去的背影,回味着刚才老许的这句话,原来这些下人已经把杜家分成了两家,老许那句不经意的问话已经暴露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嫌隙。
杜家在全国都有商号,既是经商的门面,又是一个特殊的机构,这些商号完全为杜家服务,而在这些商号的周围,同样有一拨人存在,他们又只听命于杜宇风,这些人的存在甚至连杜宇生都不知道。
杜宇风推着轮椅回到长案后面,若无其事地拨弄着算盘珠子,脸上异常平静,眼里却异常复杂,他努力地回忆着,这些人的存在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他们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监视商号,还是为自己留蓄力量?
自己是在防备谁呢?二哥吗?杜宇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敢去想。
可是,事实就在这里。
杜宇风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干枯的手指使劲地胡乱拨弄着算盘珠子,惨白惨白的脸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二哥杜宇生要下那艘船,自己是不是也要下这艘船?杜宇风的心有些乱,越想摆脱这个影子,越是无法回避,头脑里越是清晰地看到这艘船的未来。
杜宇风低下头,伸出手来,把自己左脚的裤管拉了上来,露出那一截金光闪闪的钢制假肢来,眼里露出痛苦和仇恨的眼神。
一滴汗珠滴落在钢制的假肢上,顺着银光闪闪的钢管流了下去,仿佛一滴眼泪,又仿佛是一滴无色的鲜血……
仇恨,只有仇恨,杜宇风猛地放下裤管,痛苦地闭上双眼,仰面躺在轮椅上。
一丝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袁克佑还侧躺在床上,昨晚流了太多血,他实在是太疲惫了,惨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紧闭着双眼,还轻轻地打着鼾,在方城家里睡着,袁克佑感觉特别的踏实。
方城早已起床,他也没睡多久,一方面是不放心袁克佑的伤势,另外一方面也需要警戒,虽然他很清楚特务不会轻易地来这里抓捕他和袁克佑,却还是有些担忧。
方城去厨房下了两碗面条,袁克佑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去巷子口买豆浆油条怕是不合他胃口。
方城端着面碗进来了,看着熟睡的袁克佑,不忍叫醒他,轻轻地把面碗放在床头柜上,坐在边上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敌人为何要杀胡为东?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吗?
杀害胡为东的凶手肯定属于另外一股势力,绝无可能是军统的人,敌人这么做的目的很清晰,让上海地下党把复仇的矛头指向军统和秋月枫,让秋月枫最近疲于向国民党的各个特务机构高层解释、说明。
这样,既转移了地下党的视野,又牵制住了秋月枫的行动,说不定田文水因此会被问责。凶手这么做,给他们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呢?
利己,才是核心。
方城百思不解,手里的书不经意落在地上,“啪”一声响,床上的袁克佑瞬间醒来,压在枕头下的右手快速伸出来,手里握着枪,枪口指着椅子上的方城。
“你醒了?”方城弯下身去捡起书来,问道。
袁克佑垂下胳膊,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职业习惯了,枪放在枕头下面,这一觉睡得真踏实啊。”
方城上前把他扶了一把坐下,指着边上的面碗,说道:“赶紧吃几口,快要坨了。”
袁克佑咧嘴一笑,说道:“想不到你方厅长还有这个手艺?”
袁克佑垂着一只手,右手抓起筷子,弯下身,呼呼地吃起面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