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患脑梗塞住院了。
红旗问母亲是什么病。
母亲支支吾吾不肯说,顾忌她在读高三。
第二天,在外工作的姐姐回来了,红旗从姐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红旗一点也不意外,父亲本来就有糖尿病,从早到晚都在咳嗽,易怒、暴躁、三句话就开始问候别人祖宗。
红旗早就预料到了父亲身体会出大问题,但当这一切变为现实的时候,她感到茫然。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逃避,她假装没有发现母亲用拙劣的演技所掩盖的一片太平。
实际上这个家早就被针芒似的互不理解所戳得千疮百孔了,父女间的矛盾、母女间的矛盾、姐妹间的矛盾、夫妻间的矛盾。
红旗把自己缩进了房间里,这个独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仿佛是一个避风港。
她关上了灯,假装自己已经熟睡。
她拿出自己藏在衣柜里的、曾经抗拒的幼稚的大白熊,把它拖在床上,那样能让她安心一些。
不一会儿,传来有人拜访的声音,嘈杂的人声,担忧的讨论声。
红旗是靠声音辨别人的,所以她轻易地认出了其中来访的伯伯、堂哥、姑姑、姑丈。
当开家庭会议,召集其他亲朋好友,动员一个小家庭所能动员的人脉和力量时,问题肯定很严重了。
红旗摸到降音耳罩,戴在自己的耳朵上,世界安静了。
她成了一只鸵鸟,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在读高三,上面还有一个姐姐。
随之而来的就是严重的耳鸣声,还有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拜访的幻听。
她的幻听很奇怪,有时候是很多人在争吵的叽里呱啦声音,有时候是楼上拿电锯锯瓷砖的装修声,有时候是他人对自己的辱骂、诋毁……
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视觉所呈现出来的裂光的剧烈晃动、在白色的墙壁上黑色的点线晃动,这是视网膜有裂痕的表现。
她也一定会出现大问题,红旗深信自己不可能活的长久,她会在三十岁之前失明。
令黄旗觉得可笑的是,红旗最大的心愿竟然是在父母死后,就能毫无负担地离开这个人世间。
黄旗还在不知疲倦地挑着错处。
“你真是没有良心。”
“你就应该考一个好大学,来报答你的父母,就算是现在,你也应该大大方方地出房门,跟母亲商讨解决的办法。”
“而且你的作业没有做完。”
红旗重新开了灯。
还有一套语文试卷和生物套题三。
她的房间里全都是书,一摞摞的试卷、套题、资料书,一轮的二轮的,真题模拟题……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做吧,离拍照上传作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我好累。”红旗说。
“他们知道我在家,我应该去医院看我的父亲。”
“可是我还没有做完作业。”
“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你年三十还不出来帮父母照顾客人,为什么你在家却不出客厅端茶倒水,为什么你不去医院守夜。”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甚至察觉到了这种剥削式的,渗透生命式的题海不能让我获得一丝半毫的提升。”
“我知道理科要靠理解,机械地重复抄着那些我看不懂的答案,没有用,但又不得不去做。”
“我看了黄灯的《我的二本学生》。你知道有多恐怖吗?里面所说的广东学生和我惊人地相似。”
“粤北山区,普通高中,学生群像。这种命运的重复让我感到恐惧。”
“我真的很累了。”
“但你还是得做题。”黄旗说。
“我已经有好几个月连续晚上凌晨一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甚至不睡觉,我要死了。”
“家里离学校两公里,我每天都要三个来回。”
“我量的体重从来没有超过九十斤的,我接受到以及各种身体危险的讯号,我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我这种透支式的消耗,我会死的。”
“起来,做题吧。”黄旗说。
“你隐隐约约明白,但你不能改变。”她继续道。
“做题。”红旗重复了一遍,她的表情几经变换,那双布满血丝黄斑、大得异常的混浊眼睛有些吓人。
黄旗以为她要开始哭了,因为红旗经常哭。
令黄旗感到意外的是,红旗没有哭。
她拿过了那套语文试卷,从非连续性文本阅读开始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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