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天空布满雾霾一样朦胧的蓝,浮动在大气上的云雾宛若漆黑的阴影。
斑驳的树影映在柏油马路平整的路面上,料峭的山风迎面扑来,卷着沙沙沙,轻松又舒适的声响。
是风穿过枝桠间,层层叠叠的枝叶碰撞在一起,彼此摩挲发出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蝉声喧嚣的夏天,院子里枝繁叶茂的常青树,一层一层撑开的绿色,宛若一柄厚重的伞,还有躲在葱翠枝叶里纳凉的大橘猫。
他总是够不着那棵树的枝桠,最矮那一段枝桠也够不着。
他站在树底下,使劲儿地踮起脚尖,可是他短手短脚的,就是够不着,趴在阴影里纳凉的橘猫抬了抬眼皮,动了动脸上的胡须,抬起眼皮,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喵。”
你也要上来吗?
被剪碎的阴影落进了橘猫翠绿色的猫眼里。
他被人抱了起来,举着他够着他够不着的枝桠。
他清楚地看到流丽的金色阳光映在翠绿的叶片上,沿着纤细的脉络流淌。
把他抱起来的人是姐姐,红头发的姐姐。
“长大了你就可以自己够着啦。”红头发的姐姐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来,灿金色的阳光从层叠的树叶间隙疏漏下来,斑驳地落在漂亮的红色上。
“可是我现在够不着。”小小个的孩子眨眨眼睛,有些沮丧地说,明媚的阳光落进琥珀色的剔透眼眸里。
“你会长大,会长得比我还高。”姐姐说,“到时候就可以啦。”
“那能够得着那里吗?”小家伙指了指最高的地方,纤细的枝桠缀满了葱翠的叶片,清风拂过之时,发出沙沙的清脆声音。
“可以呀。”
“那我想快点长大。”
他的姐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颇有些认真,“我觉得不用这么急,不紧不慢地长大就好了。”
“我的弟弟很健康,很温柔,很懂事。”红发的姐姐笑得眉眼弯弯,“他会不紧不慢地长大,会遇到很多活着就会遇到的问题,或大或小,会苦恼,会伤心,但是最后都会解决掉,会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会交到很多的好朋友。”
“你会不紧不慢地长大,幸福地度过一生,悠仁。”
盛夏时分的蝉声从时间的另一端,一路喧嚣到耳边,映在视线里的葱茏枝桠被一团模糊成朦胧的绿色。
料峭的山风卷着冰冷的空气呼啸而来,沙沙的风声萦绕在耳边。
鼻腔里都是浓郁的血腥味,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起搏,疯狂地沿着动脉往身体输送血液,可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受损的脏器。
黑斑蔓延上了视野,肺部在燃烧,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身体不断地在发出哀鸣。
模模糊糊间,他看到了面部表情近乎狰狞的钉崎野蔷薇,绚烂的蔷薇花沿着她的额角,一路往下盛开,攀爬上纤细的左臂,手腕血液淋淋漓漓地往下落。
她原本就是个漂亮的姑娘,时髦又英气,五官秀丽,却被她自己硬生生地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惊愕、愤怒、悲伤,宛若丧子的母狼。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歇斯底里的模样好像在呼喊什么。
但是他听不到。
行动的身体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肢体行动都停止,迟来的痛觉淹没了全身,腹部的侧方尤为钝重。
破碎的脏器在哀鸣,迸裂的血管涌出滚烫的鲜血。视线跌跌撞撞,缀着雾霾蓝的天穹跌落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摔在了地上。
糟了。
虎杖悠仁想。
回头要挨骂了,搞不好还要挨揍。
视野中的天空清晰无比,仿佛伸出手就能碰到。
其实它很高很远,即使踮起脚尖,伸出手也够不着。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人摁下了静音键,沙沙的风声像是潮水一样,正在慢慢地退下去。
……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吞噬殆尽,什么也听不到。
他好像度过了一段很漫长的时间,视野里淹没了黑色的潮水,朦朦胧胧的光辉几部显眼,也不明亮,遥远地缀挂在前方,仿佛黑夜沉没之前,遥遥地缀挂在地平线上的白昼。
他在黑暗里跋涉,淌过无穷无尽涌过来的流水。
与白光相反的方向,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黑色的潮水卷着不可名状的东西,朝身后涌去,涌向身后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寒雾一样的凉气席卷了全身,他本能地不喜欢身后的黑色,仿佛泥沼一样的黑色,陷进去了,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刷刷刷——
流水在往后淌去。
他站在奔涌往后的流水前,停住了脚步,驻足,回头,看向了无穷无尽的黑色。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低语,流水卷着切切私语一样的对话。
“……■■■■■”
“■■……”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脚步,往前踏了一步,踏溅的水珠在黑暗里溅落。
“仁。”
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声音很熟悉,他觉得在哪里听过。
于是他试着往黑洞的方向又踏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