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春末夏初,贺思敏从省城建筑专科学校毕业,被分配到牛头山矿务局工作。
牛头山也在东陵县境内,离县城大约三十里左右,它和附近的白马山、老鸦岭、凤凰山等山脉形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在这片方圆百里的丘陵之下,宛延着一条几十公里长的巨大矿带,蕴藏着丰富的金、银、铜、锌等金属矿藏,其中又以铜矿的储量最大。这一带有许多古代采矿遗址,从春秋战国时代起,古人就在这里采矿冶炼。唐代大诗人李白曾游历到此,目睹矿工们垒炉冶炼的壮观场景,欣然赋诗一首:“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赫郎明月夜,歌声动寒川。”
牛头山一带至今还有日本人留下的矿井、井架和米轨铁路。新中国成立后,为解决国家建设所急需的铜、银等资源,国家决定在这里建设一座集采、选、冶为一体的综合性工矿企业。目前,各项建设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到处是一派欣兴向荣的景象,一座崭新的工矿新城已初见雏形。
贺思敏离开省城后,先坐长途汽车回东陵县城。他打算在去矿务局报到之前,先去看看玉香。他跟玉香已经快一年没见面了。自从他去省城上学后,每遇寒暑假,他都要回东陵县城一趟,跟玉香相聚一段日子。可是,上学期放寒假,他因为要准备毕业设计,没有空回去。
贺思敏是三年前报考上了省城建筑专科学校的。次年,姑姑和姑父随部队参加完广西剿匪后,也被调回原籍工作。姑父在省军区任职,姑姑则转业去了省政府机关。自从姑姑一家在省城安顿下来后,他每个周末都要去姑姑家蹭饭。在省城,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姑姑一家给了他家庭的温暖。
长途汽车在柏油马路上疾行。这条马路是最近新翻修过的,比以前平坦了许多,所以司机开得比较快。车窗外,蓝天白云之下,连绵起伏的山岭,绿油油的水稻田,散落田野水塘间的农舍庄院,一一在眼前飞掠而过。偶尔还可以看到一大片油菜花,像黄澄澄的绒毯一样铺展开来。
瞧着窗外如画的风景,贺思敏不禁心潮起伏、激情涌动。他的心中,既有马上要参加工作的兴奋,也有与玉香久别重逢的喜悦。玉香已经如愿去银行上班了,在人民银行东陵支行城关分理处当一名出纳,工作不算太累。贺思敏早已盘算好了,他如今也有了工作,再过两年,等他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就跟玉香成亲。他要跟玉香一起去开创未来的崭新生活……
长途汽车驶入东陵县长途车站。贺思敏下了车,出了车站,家乡熟悉的景物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扑上来拥抱他。映入他眼帘的,依旧是那些古老的房舍,以及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他先去当年政府分配给他居住的那座小院,进屋后放下行李,洗了把脸,然而拿上在省城买的礼物匆匆去了杨府。
杨府的大门半掩着,门板上许多地方的油漆已经皲裂剥落,门轴大概许久没有上油了,用手一推便吱哑作响。贺思敏走了进去,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解放后,杨府遣散了所有佣人,庭院里的花草因为无人打理,大多已经枯死,整个庭院显得杂乱、荒芜,早已不复当年的景况。如今,诺大的杨府只住着玉香和她父母三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昨天下午,贺思敏在收拾行李前,曾去学校传达室给玉香打过一个电话,得知她今天轮班休息。他推开玉香闺房的屋门,只见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背对着门。他轻咳了一声。玉香一回头,看见是他,惊喜地:“思敏,你回来啦?”说罢站了起来。
贺思敏放下礼物,上前拉住玉香的手,两人来到床边坐下,互诉着离别衷肠。他们卿卿我我地聊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从堂厅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因为喉咙被痰堵塞了的缘故,带着一种怪异的哨音。
贺思敏听出咳嗽的是杨掌柜,便关心地问:“你大大病了吗?”玉香点头道:“气管炎又犯了。”贺思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玉香,你上次写信说,你大大不愿出门,整天闷在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玉香叹了口气,说:“去年春上搞镇反的时候,我们杨家的族长,有一天吃过晚饭去亲戚家打麻将,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结果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后来被枪毙了。我大大听到这个消息就吓出了毛病,打那以后死活不肯出门,生怕被人捉去枪毙……”
贺思敏一听觉得很可笑,差点笑出声来。他怕玉香生气,连忙绷紧脸上的肌肉,将笑意压在皮肤下面,故意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你们杨家的族长?……是不是以前在东大街开绸缎铺的那个杨五七?”玉香点了点头。
贺思敏沉吟片刻,道:“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还不憋出病来?”玉香道:“谁说不是呢?没办法,我只好隔三差五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拉他出去透透气。”
贺思敏站起来说:“这样吧,我去见一见杨老爷,劝劝他,让他宽宽心。”玉香也站起身说:“没用,许多亲朋好友都劝过,可他不听。”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大了,我还给他买了礼物呢。”贺思敏说罢硬拉着玉香去见她父亲。
两人来到堂厅里,只见杨掌柜一个人靠在太师椅背上,额头上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