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见血,灭族不留痕,故格外可怕。我们没有人口统计,但世界学者近年都主张中国人口减少而不见增加。我们稍稍观察内地的人口减少的状态,不能不承认此说的真确。张振之先生在他的《中国社会的病态》里,引了一些最近的各地统计,无一处不是死亡率超过出生率的。
“例如:广州市十七年五月到八月每周死亡超过出生平均为六十人。广州市十七年八月到十一月每周死亡超过出生平均六十七人。南京市十七年一月到十一月平均每月多死二百七十一人,每周平均多死六十二人。不但城市如此,内地人口减少的速度也很可怕。我在三十年之中就亲见家乡许多人家绝嗣衰灭。疾病瘟疫横行无忌,医药不讲究,公共卫生不讲究,那有死亡不超过出生的道理?这是我们的第二大敌。
“愚昧是更不须我们证明的了。我们号称五千年的文明古国,而没有一个三十年的大学。(北京大学去年十二月满三十一年,圣约翰去年十二月满五十年,都是连初期幼稚时代计算在内。)在今日的世界,那有一个没有大学的国家可以竞争生存的?至于每日费一百万元养兵的国家,而没有钱办普及教育,这更是国家的自杀了。因为愚昧,故生产力低微,故政治力薄弱,故知识不够救贫救灾救荒救病,故缺乏专家,故至今日国家的统治还在没有知识学问的军人政客手里。这是我们的第三大敌。
“贪污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最大特色。不但国家公开“捐官”曾成为制度,不但二十五年没有考试任官制度之下的贪污风气更盛行,这个恶习惯其实已成了各种社会的普遍习惯,正如亨丁顿说的:中国人生活里有一件最惹厌的事,就是有一种特殊的贪小利行为,文言叫做‘染指’,俗语叫做‘揩油’。上而至于军官的克扣军粮,地方官吏的刮地皮,庶务买办的赚钱,下而至于家里老妈子的‘揩油’,都是同性质的行为。这是我们的第四大敌。
“扰乱也是最大的仇敌。太平天国之乱毁坏了南方的精华区域,六七十年不能恢复。近二十年中,纷乱不绝,整个的西北是差不多完全毁了,东南西南的各省也都成了残破之区,土匪世界。美国生物学者卓尔登(DavidSta
Jo
da
)曾说,日本所以能革新强盛,全靠维新以前有了二百五十年不断的和平,积养了民族的精力,才能够发愤振作。我们眼见这二十年内战的结果,贫穷是更甚了,疾病死亡是更多了,教育是更破产了——避兵避匪逃荒逃死还来不及,那能办教育?——租税是有些省份预征到民国一百多年的了,贪污是更明目张胆的了。(《中国评论周报》本年一月三十日社论说,民国成立以来,官吏贪污更甚于从前。)然而还有无数人天天努力制造内乱!这是我们的第五个大仇敌。
“以上略述我们认为应该打倒的五大仇敌。毁灭这五鬼,便是同时建立我们的新国家。我们要建立的是什么?
“我们要建立一个治安的,普遍繁荣的,文明的,现代的统一国家“治安的”包括良好的法律政治,长期的和平,最低限度的卫生行政。“普遍繁荣的”包括安定的生活,发达的工商业,便利安全的交通,公道的经济制度,公共的救济事业。“文明的”包括普遍的义务教育,健全的中等教育,高深的大学教育,以及文化各方面的提高与普及。“现代的”总括一切适应现代环境需要的政治制度,司法制度,经济制度,教育制度,卫生行政,学术研究,文化设备等等。
“这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深信:决没有一个‘治安的,普遍繁荣的,文明的,现代的统一国家’而不能在国际上享受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的。我们不看见那大战后破产而完全解除军备的德国在战败后八年被世界列国恭迎入国际联盟,并且特别为她设一个长期理事名额吗?
“目的地既定,我们才可以问:我们应该用什么法子,走那一条路,才可以走到那目的地呢?
“我们一开始便得解决一个歧路的问题:还是取革命的路呢?还是走演进(evolutio
)的路呢?还是另有第三条路呢?——这是我们的根本态度和方法的问题。
“革命和演进本是相对的,比较的,而不是绝对相反的。顺着自然变化的程序,如瓜熟蒂自落,如九月胎足而产婴儿,这是演进。在演进的某一阶段上,加上人功的促进,产生急骤的变化;因为变化来的急骤,表面上好像打断了历史上的连续性,故叫做革命。其实革命也都有历史演进的背景,都有历史的基础。如欧洲的“宗教革命”,其实已有了无数次的宗教革新运动作历史的前锋,如中古晚期的唯名论(Nomi
alis.m)的思想,如十三世纪以后的文艺复兴的潮流,加弗浪西斯派的和平的改革,如威克立夫(Wyclif)和赫司(Huss)等人的比较急进的改革,如各国的君主权力的扩大,这都是十六世纪的宗教革命的历史背景。火药都埋好了,路得等人点着火线,于是革命爆发了。故路得等人的宗教革新运动可以叫做革命,也未尝不可以说是历史演进的一个阶段。
“又如所谓‘工业革命’,更显出历史逐渐演进的痕迹,而不是急骤的革命。基本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