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尊严值几个钱?
尊严是能供他吃,还是能供他穿?
“瑜小姐,我不是孔孟之道的信奉者,但孟子有句话说的好,‘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先吃饱再谈人道不人道的,我认为……更重要。”
瑜小姐是徐从认为的又一假自由者。和许多新野的少爷、小姐差不多,追逐着新式的自由思想,但自己却不愿为之而改变。瑜小姐比其他人走的更快一步,能浅显的身体力行,但她的人道主义,实在不该提倡。
“你《孟子》学的不错。”
(前文出自《孟子》“齐桓晋文之事”。)
王进霖听闻这句话,对徐从更加欣赏了,他拍掌道:“这句话我也对她说过,只是收效甚微。她有她的固念,咱们有咱们的执着,她不乐于享受坐人力车,就由着她去,反正她的那一套注定不会有多少人听信,太反人性了。”
“你是她的爹,怎么向着别人说话。”王太太在王进霖身旁,掐了一下她男人腰间软肉,低声提醒道。
这一番话倒不是不能说,只是在外人面前需得给瑜小姐留三分的颜面。
太过了,总归不好。
“徐从是你弟弟的门生,一家人,没必要见外。”
“你太宠着她了。”
王进霖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
“这不一样。”
上一句话接了下来,不过不是王太太说的,而是瑜小姐对徐从和她爹话语的反驳。
她的两腮显露出生气的模样,气的鼓鼓的,“一些事总要有人坚持去做,倘若没了我们这些人道主义者的提醒,你们坐人力车可不见得真的会向人力车夫道谢,而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低人一等的服侍吧……”
此话一出,徐从顿时哑口无言。
不是他想不到如何去反驳瑜小姐的话,而是接下来再辩论难免会打出真火。他的话亦会更加刻薄。
此外,瑜小姐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为了反驳而反驳没有必要。
“小辈的打闹,没什么有趣的地方,瑜儿,你和萱儿入里屋去说话,我们再谈会别的事……”
未等瑜小姐做出胜利者的姿态,其父就打断了她的陈词,让其先行离开。
萱小姐拉着瑜小姐再次入里屋。
“别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支开瑜小姐继续“吵闹”的一个借口。徐从再次尝到了刘宅的手艺,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师娘的,而是云姨娘做的晚餐。
打定前往燕京走一趟后,徐从隔了几日就离开了新野。如果没有先生的逼问,他可能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人总是要被别人推一把走的。他按照陈羡安三年前信里的内容,坐了马车前往南阳府城,然后在南阳搭上了通往燕京的火车。
在离别之前,他和瑜小姐又见了几面。
婚事没成。
四点二十一分。
透过火车的车窗,徐从看了一眼月台挂着的大时钟,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时间。紧接着,他的身子被火车晃了一下,向前摆动,又回落长椅。下一秒,气缸嗤的一声响动,三十余节车厢的火车门关阖。
火车头继而冒出浓烈的黑色烟气,染黑了一半的窗户,送别的人影逐渐缩小如墨点,等晕墨散开,车外是一望无际的辽野,望不到边。落日景被新出的包谷苗点缀了一些生机。
车厢内三教九流人士都有,但大抵应该都是抽烟的。车厢内弥漫着薄薄的烟雾,随着火车疾驰,鸟鸟云烟随略开一点的车窗逆风飞掠而走,有若古代仙女缠在手上的羽衣。
天色很快暗澹了下来,点点繁星在车厢内闪烁。侍者点燃了车厢里的煤油灯,同时也开始推售着他们的商品。
“一包醒药。”
一个车厢内塞满了许多人。徐从小心绕开怀抱婴儿的一个妇人,举起了手,朝侍者示意了一下。
醒药到手,他取出了里面的一小片薄荷叶,在嘴中咀嚼。薄荷的清香让他的大脑瞬间清醒,不复浑噩。
他得开始适应没有胡老爷的生活了。
“你去哪里?”
长达数天的旅途,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徐从和坐在对座长椅上的另一个学生打扮的青年相熟了起来。同是相等的身份,有相似的阅历,他们虽不至于引为良朋,但待久了,他们很容易就一件事互相讨论。
“燕京。我听说《新青年》编辑部已经从沪市迁到了燕京,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进到里面去做一个编辑,当然,也不一定非得新青年不可,燕京的报社很多,我想入里面寻一份差事……”
青年先是礼貌性的微笑,等提及他的目的时,他眼神变得有些炙热了起来,紧紧的握着手提箱。
自西历1915年创刊,《新青年》杂志已经席卷全国。弘文学堂内的不少学生也偶尔给新青年杂志社寄信,希望新青年杂志社能征用他们所写的文章。
徐从也寄过信,只不过折戟沉沙了。
“你呢。”
青年目光灼灼。
“我是去……”
和青年的远大宏图相比,徐从觉得自己的目的有点难以启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