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雨。
秋雨绵绵,雨势并不大。
伴随着潺潺的雨声,徐二愣子一直睡到了隅中。太阳晒屁股的时候,他闻到一股干炒黄豆的熟香味,这才醒来。
(临近中午,叫做隅中。)
在县城的时候,他也不得闲。
固然有逃过钱掌柜委派任务的巧妙方法,但一旬日,总不好一直刻意躲避过去。早课过后的午休,晚课过后的闲暇时间,他不仅要省出时间抄写县衙工房的令文,还需在花衣铺中做帮工。
回到家后,他头一次睡的这么香。睡了一觉,所有的疲乏似乎在他一阵阵的打呼声中,逐渐的烟消云散了。
“爹,我昨天得到周先生的夸奖了。”
徐二愣子洗漱、晨读之后,他走到灶台边,对正忙活做饭的徐三儿不经意的说了这么一声。
昨天之所以掏钱买糖糕,庆祝此事也是原因之一。
“周先生是谁?不是刘先生吗?”
徐三儿闷了好久,才回了一句。
他对县城很了解,哪条街店铺经营的何种行当,城内高门大户是何家的产业等等,他大致都了解。但唯独弘文学堂……,他和以前的灰白狐狸一样,从记忆起始,那里就是一片陌生的禁域。
学堂的座山影壁,隔绝了外人对此一切的探视目光。
弘文学堂附属小学堂的先生,他只知道徐二愣子曾经提及的刘昌达。别的先生,就从未在徐二愣子的口中出现过。
“周先生是秀才,曾经被学台亲自嘉奖过,是一等廪生,他在科举时,曾夺过一次府首,南阳府的府首,在学堂中……”
徐二愣子谈及老夫子所取得的成就,是为了让爹对他放心,少点对他的担忧。然而说着说着,他嘴巴就哑了,难以发出声了。
老夫子在学堂中并不受待见。
是被攻讦的人物!
他内心也觉得老夫子是个腐朽的人物,尽管平日的言语未曾显露出来。
当然,腐朽并不意味着老夫子是坏人。
以一个他并不怎么认同的人,来借此让爹认同他。似乎有点可笑了。
“周先生是个利害人物!”
“娃儿,周先生夸奖了你,你一定要跟周先生好好学。”
徐三儿脸上罕见的挂上了笑意。
东洋留学的刘先生,于徐三儿有些遥远了。他知道从西洋、东洋回来的留学生,都是稀罕人物,但感受并不怎么真切,因为太少见。他连南阳府都没出过去,哪晓得留洋的学生。
然而老夫子不一样……。
科举制,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东西。秀才、一等廪生、南阳府府首这几个头衔所代表的含义,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嗯,爹。”
“我会和周先生好好学的。”
徐二愣子沉默稍许,应了一声。
谈了这么会话,父子二人也没有可交流的其他余项了。马厩侧屋又陷入了许久的静谧中。很快,徐三儿做完了饭。饭是野菜疙瘩汤。
吃过了响午饭。
徐二愣子起身请了辞,“爹,我早点回县城了,你知道的,在工房抄令文,花衣铺的帮工,功课……,我事很多。”
他事很多,不得闲。土曜日、日曜日,这是忙碌一周后学生们的假期,而于他来说,这反倒是最忙碌的工期了。
徐三儿坐在门槛上正抽着旱烟,他默然了一会,走到灶台处,从陶盆里抓了两大把早上炒熟的黄豆,准备塞到了徐二愣子的衣兜里,“它不差这口吃的,”
它指的是枣红马。
骡马喜欢吃炒熟或者煮熟的黄豆。煮好的盐黄豆,可以帮助骡马长膘加劲。想要养好马,仅吃草料是不行的,时不时得喂黄豆和鸡子。
“这……”
徐二愣子拒绝,“这不合适。”
他对这两把黄豆实在有些敬而远之。
小时候,饿的肚子里没油水,他馋啊,馋的就是给马吃的黄豆。那时马厩里还不是枣红马,而是一匹老黑马。他曾偷摸抓了一把黄豆,塞到了嘴里,然后就被爹用马鞭抽了。从马厩抽到了院外,让徐家堡子的人看了笑话。
长大后,他其实也明白了。小孩偷吃东家的黄豆,不是什么大事,养马少了一把黄豆,实际上看不出来什么的……。
“我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徐二愣子冷硬的拒绝道。
他知道这句话,会戳伤爹的心,又是一次伤了情分。可这黄豆,他从幼时以来,一直恨徐三儿很到了现在。
这两把黄豆,亦是他的疮疤。
灰白狐狸咬了咬犬齿,它憋着心事,没发话。
一个长工的儿子从不懂规矩到懂规矩,他得受多少打……。
这点,它懂。
它没资格在这一点上去劝徐二愣子。
因为它也难以释怀。
这是心结。
它可以规劝徐三儿去吃残余的羊肉烩面,却难以劝服让徐二愣子去吃这两把炒黄豆。再者,也是如徐二愣子所说,他不差这一口吃的。
徐三儿的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爹,我走了。”
外面的天很蓝,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