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堡子,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
大约近二十里的路。
鸡鸣的五更天,天擦擦黑,父子俩人便一前一后挑着竹扁担,走出了堡子。竹扁担前后,都用麻绳绑着一个柳条筐。筐内码着一个个橙皮柿子,个头饱满圆亮,用夏衣盖着。
寒舍鄙陋,家徒四壁,不是空言。
到绸布庄扯一尺长的粗布,就得二三十文钱。
家里没有多余的布料。
这年间,想做一身衣裳,得三四百文钱打底。
徐家堡子外的路,很熟,熟悉到他们不用掌灯。摸着黑,从乡间小路蜿蜒而下,再走到官路。顺着官路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新野县城在平原上。
远远的便能望见古朴的城墙,以及城中建造的魁星楼。城门口站着一个兵丁,胸口处补缀了一个“勇”字,戴着垂着红丝绦的白斗笠帽子。他懒洋洋的抱着汉阳造长枪躲在墙角,眯着眼,打着哈欠。
徐三儿从腰带的褡裢掏出两文钱,正欲投入收缴城门税的箩筐中。
竖在地上的长枪倾斜,兵勇慢条斯理的开口:“变了,不收铜钱,收的是铜子。”
“可这箩筐里面的……”
徐二愣子上前半步,欲要辩解。
他看箩筐里面的钱,分明是方孔铜钱。
他从小野到大,眼力好,大虫的爹说他是个打猎的好手。先前进城门的几个人,他看的可清楚了,投的钱也是方孔铜钱,而不是铜元。
清末仿照西洋,变更币制。
宣统二年的《币制则例》规定,新式铜元面额分为一文、二文、五文、十文、二十文共五等。最通行的是当十铜元。
只不过乡村更多用的是方孔铜钱,铜元主要流通于城市。
铜元又叫铜子。
徐三儿比徐二愣子更快一步,拦住了徐二愣子的身子,他露出刻意讨好的谦卑笑意,弓着身子,“兵爷,一个铜元换几个铜钱?”
见此,徐二愣子心里后悔极了。
狠狠喝问自己,为什么刚刚要迈出步……。
为什么要有这个下意识的举动。
穷人就合该卑微啊。
兵勇也不说话,掏出右手,举了个三。
“有劳兵爷了。这是六枚铜钱。”徐三儿脸皮抽了一下,闪着肉痛之色,从褡裢里又摸索出了数枚乾隆通宝,手背朝上,拇指押着手心,搁在了兵勇伸出的手掌上。
徐二愣子不知事,他可瞧的明白。
兵勇专门拦的人,就是他们这种入城叫卖的货郎。
这种人,无权无势。
又急于卖货,最是好勒索。
“进城吧。”
兵勇掂量了一下轻重,不用眼睛瞧,他都知道多了一枚铜钱。等父子俩挑着货担进城的时候,他又叫住了二人,“城东昨个,有人卖过柿子了,要卖,去城西,销路好些。”
“谢过兵爷。”徐三儿又摸了几个柿子,送给了兵勇。
……
“我当年卖柿子的时候,和爹分开卖。”见吴昊对柿子感兴趣,徐从也回忆起了过往,“我年岁轻,一个人卖柿子好卖些,先生太太们都会同情我的,柿子也不贵,一文钱两个。我就蹲在弘文学堂的门口……”
“那少爷呢?少爷也是在弘文学堂吗?”
吴昊首次提及了“少爷”。
回忆过往的时候,老爷子总会说起少爷。
他对少爷好奇了起来。
“是啊,他远远看到了我,我也远远的看到了他。他穿着长衫,带着西洋礼帽。我记得很清楚,他衫子是藏青色的,帽子是纯白的,比羊毛还要白的多。”
“人潮中,他和同窗交谈着,错开了我……”
“我记得,他的眼睛看向我时,很复杂很复杂。”
……
弘文学堂是在县城孔庙旁开设的。学堂起初是县学,只教授有功名的生员(秀才)。后来,科举取消了。弘文学堂也开始招收起了普通人。
孔庙街的建筑,与县城大部分地方差异很大。很好辨认。路口处,就有一行行白色的木制白色牌坊,悬在头顶。上书“进士”二字。牌坊嵌着鲤鱼化龙、仙鹤呈祥的吉祥图案。是进士牌坊无疑。
走进路口,两行二层的楼阁建筑,古香古色。
他来的挺早,大概在卯时四刻,所以有陆陆续续穿着长衫,手提竹编提篮书包,亦或是背着布制单肩手包的学堂学生,赶着上学。
弘文学堂白墙黛瓦,石板铺地。
刷着桐油的大门敞开。
门口对街处已有不少摊贩摆摊。有卖壮馍、卖鸡蛋烙饼、卖羊肉烩面、卖胡辣汤的。各式各样,不一而是,极为繁荣。
徐二愣子对卖柿子经验不少。
他蹲在路边,撇开放置在橙皮柿子上的夏衣,就大声的吆喝了起来,“卖柿子哩,一文钱两个柿子,又甜又脆的柿子哩。”
吆喝声混杂在喧闹的街市中。
并不突出。
时不时有心善的学生、先生、太太停下脚步,看到这半大的小伙,起了些许的怜悯之心,再加之价钱合适,买了两个柿子尝尝鲜。
新鲜的菜蔬在冬季,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