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细雨绵绵,青石板巷各种花色的伞接连碰撞路过。
若是在上京,行人定是行色匆匆,躲都来不及,但这儿的人好像对雨有股莫名的敬意,似乎天塌下来都不能疾步唐突这雨。
行人撑着纸伞缓缓而过,非但不避雨,还会伸手去接雨打下的梨花,阁楼之上有不少才子对雨吟诗,好不悠闲。
不过,也正是因为两地雨性不同,在京都那雨滴大的砸在身上都疼,江南的雨却是温和的,犹如爱人抚摸。
若是江南人到了上京,可还会如此兴致停下赏雨?
一朵朵梨花悄然无息的落下,浮在低浅水洼里,起初人们还于心不忍不愿践踏娇花,专挑干净处走,后来落的多了行人避无可避也只好狠心踩过。
世上许多事都是如此。
破败的花,密密的雨,衬着新落下的,犹如阴暗潮湿之下蕴着的腐烂与新生。
一双镶了一圈珠穗的杏白绣鞋轻轻巧巧路过了那些花,裙摆叠荡,是与这雨天江南相称的烟青色。
街边有一掌柜出来看雨,瞧着隔壁店铺伙计忙碌的身影,捏着胡须笑道:“小六,你家主人又叫你出来扫雨了啊?”
“是啊,可这雨哪有扫完的,得找东西将下雨的天窟窿和掌柜的嘴一并堵上才算完呢。”
那伙计背着身,闻言转来正面露出一张老实本分的年轻面容,虽嘴上发着牢骚,但手下动作依旧,有劲又卖力。
“店铺生意这般兴隆,你家主人也是怕有客人滑倒呢。”那掌柜看着小六三两下便将门前清扫的爽爽利利,眼里是说不出的羡慕,不由就对着这雨发出一声谓叹:“年轻就是好啊。”
那伙计小六却不以为然:“年轻有什么,谁没年轻过?要我说有钱才值得羡慕,这世上人数也数不尽,大家都有少年时,一生几十载,却不是谁都曾富有过。”
“俗了俗了,那都是身外之物,富有又是以何为界,到什么地步才算富有呢?钱多了,需要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哪有源源不断的。”掌柜摇摇头,觉得他还是太年轻。
掌柜这般说着,对面的店主人也走了出来,一脸稀奇道:“诶,你听说了么,顾家那二世祖花了一千两就买了个小丫头。”
掌柜摆手:“早听说了,长公主家儿子做出来的事,不算稀奇。”
那伙计瞪圆了眼:“一千两?!什么命啊这么值钱,我一年工钱也才几两罢了,可真是……”
似是没办法,人生而不同。
小六胸腔轻轻鼓动了几下,遂又平息,叹道:“这哪是买了个丫头,分明是请了个神仙回去啊……”
“嗯,你还别说,那丫头还真是漂亮得不像凡人,顾二世祖琴棋书画样样都是教了的,说是顾家的第二个小姐也不为过。”那店主人嗤之以鼻:“将一个丫鬟奉为神仙,说出去不怕笑掉大牙。”
这三人隔了条街和无数撑伞的行人也能聊上,聊得火热不说内容还是自己最熟悉的,雀儿实在不想打搅他们,奈何。
一双杏白绣鞋停在小六面前,她微扬起伞看向他头顶的招牌,正是少爷指派的永兴糖铺。
“请问……”
声音不甜,但也不冷,像不眠山上常年不化的寂静的雪。
目光再落到小六身上时,他手里的扫帚直接‘啪叽’一声,他二人下巴跟着那扫帚一齐掉到地上,只这么轻飘飘扫过来的一眼却看得他们快哭了:“神……神女!?”
雀儿:“……?”
可是你们方才还在说将一个丫鬟奉为神仙也不怕笑掉大牙啊。
大牙没事,下巴倒是先掉了。
对面之上的茶楼木窗大开,木牖微湿,有一黑衣少年正在窗前屈起一条腿喝茶,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听及那声神女,那少年低低笑了出来,“就说这样的小姑娘,怎会无缘无故落到江南呢?”
身侧有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打扮利落干脆,不像那少年,虽同穿黑衣,少年身上那件却是锦纹繁复,剑袖缠云,单束发的发带都暗藏玄机,更何况衣襟尾坠挂的是皇亲贵眷特有的珠泠穗。
年轻男子道:“可我们已派人查过无数次,确实在人牙子那辗转了好几处才到了江南。世子既有所怀疑,怎还买了她做丫鬟?”
那少年侧瞥了他一眼,“爷我能到这来,早就不是什么世子了。”
顾准自觉失言,立马改了口:“是,二少爷。”
他家这位主子,正是在上京犯了事夺去世子之位还被赶到江南来的二世祖,顾家的二少爷顾从宜。
此时的顾从宜虽还是个少年郎,却已初露风骨,撇开那双桃花眼和吊儿郎当的姿态,只看剑眉飞鬓和鲜明少年轮廓的话,他还是十分正派,矜贵不可攀。
偏那双眼生的极为漂亮,无情似有情,就算里面冻着冰碴看人,对方也会一边惊惧一边忍不住受其中潋滟的蛊惑。
“听爷百般不愿意,还是爷最讨厌的下雨天,怎还跟着这丫头出来,采买有何难的?万事总有开头。”
顾从宜轻笑:“一看你就没养过妹妹。”
木窗之下,那姑娘还只是个丫头片子,却也是个漂亮到少见的丫头片子,身量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