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湘潭的夏天酷热难当,每天都是三十几度的高温,没听说过更没有见到过哪家有电风扇,消暑的工具就是手里一把大蒲扇,还不是每人都有扇子说白天还好説,到了夜晚就难熬了,热得难以入睡,另外还有蚊子,蚊子特别多,为了能睡好觉,一到这三伏天,家家户户都把床搬到院子里,架上蚊帐,然后再点燃自制的蚊香,放眼一看,院子里全都是架着各式各样蚊帐的床,有的蚊帐是好纱布做的,有的又破又旧,有的还有补丁,在袅袅蚊香烟雾中,别是一番景致。有的人家是用报纸把锯末巻起来点燃当蚊香用,而母亲则是早早地就采摘了一些艾蒿,然后编成粗粗的辫子,晒干后就成了大蚊香了,当大家都搬到院子里住时,这些大蚊香就派上了大用场,艾蒿大蚊香点燃后,不仅耐用,长长的一根能燃一个晚上,而且有艾香味的烟雾驱蚊的效果要比锯末蚊香好得多。睡觉前,母亲用大蒲扇在我们的蚊帐里使劲地扇,把蚊子都给扇出去,然后把蚊帐的边边角角都给掖好,或是用扇子给我们轻轻地扇风,我们姐弟常常就在艾蒿的芳香和母亲大蒲扇的微风中进入梦乡。
后来常常回想起这一段生活,不禁感慨,那时的社会风气多好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与人之间是那么友爱,那么和谐。现在的人可能都会不理解,怎么全楼的人都会搬到院子里来过夜,不怕家里丢东西吗,不怕在院子里过夜有什么危险吗。
夏天过后,秋高气爽的日子并不是很长,很快就来到了冬天,那一年湘潭的冬天特别冷,有一天突然下起了冻雨,第二天早晨到院里一看,菜地里原来绿油油的菜叶上都结了一层冰,轻轻在菜叶上取下来和菜叶一样形状的晶莹剔透的冰,简直美极了。家里没有什么取暖设备,屋里也是很冷,我的最小妹妹这一个才一岁多,为了不让小妹妹受冻,母亲找来了一个破水桶改成了炉子,又捡来了一些木柴,在屋就点燃起来了,这下屋里就暖和多了,为了能烘烤尿布,又找来了一个破竹筐罩在火炉外边,把尿布搭在上边。有一天父亲和母亲都上班了,让姐姐、哥哥和我看好家,照顾好妹妹,哪知我们都很粗心,没注意到炉火把尿布烤着了,一瞬间又把竹筐给点燃了,这可把我们吓坏了,姐弟们手忙脚乱地把火给扑灭了。从这以后再也不敢马虎了,无论有什么事,总会有个人在炉子边看护。
两个小妹妹没有出生之前,家中生活还过得去,并没有特别困难的感觉,也没有挨过饿,但有了两个小妹妹之后,忽然感到吃不饱饭了。
母亲原来在湘潭钢铁公司机关食堂的工作,后来国家因自然灾害的困难,实施机关精简政策,母亲就被精简失去了工作,父亲在机关宣传科工作,每月七十多元工资,没有最小妹妹时,家里六口人,还算过得去,吃穿基本够用,可是现在是八口人了,生活突然变得窘迫不堪,每个月都在为能吃饱饭而发愁。那时家里做饭是用钵来蒸的,钵是一种粗陶制品,不是很大,浅浅的,像一个有个矮沿的小盘子,把钵端在手上,有砂粒的粗糙感,钵的里边和边沿有褐色的釉。吃饭时,每人一钵,母亲总是把她钵中的饭一会儿拨到我们姐弟或妹妹中这个钵里一口,一会儿又拨到那个钵里一口,生怕我们吃不饱。
由于我们经常都是处于饥饿或是半饱的状态,小妹妹常常会饿得哭起来,三楼的王阿姨看到后,或是从三楼的阳台上,用根绳子吊个小筐,筐里装着吃的送下来,或是在楼上喊:“亚红,来呀,王阿姨给你蒸包子吃”,亚红就会迈着蹒跚的小歩,爬到三楼王阿姨家,王阿姨总是会弄些吃的让亚红吃饱,然后再给亚湘带点。而亚湘天生的个性和自尊心就很强,从来不去王阿姨家,叫也不去。王阿姨家因孩子少,家庭条件比我们家要好一些,所以王阿姨总是时不时地帮衬着我们家,经常给我们家送些旧衣服或是粮食,所以我们对王阿姨一家总是心存感激之情。和王阿姨家的交情一直持续了几十年,母亲回到黑龙江定居后,还专门去了一次成都看望王阿姨一家。
后来母亲在水泥厂找到一份临时工作,水泥厂离家有十几里地,而且母亲的工作还是三班倒,母亲经常是天不亮就去上班或是半夜才下班,下班的时候,母亲经常会带一点菜给我们吃,母亲说:“这是水泥厂的保健菜,木耳炒肉,能除去吸进体内的粉尘。来,每人一口。”还没细品,那木耳和小块的肉早就顺着食道溜进肚子了。
后来听父亲说,母亲在水泥厂上班时,工作的条件很差,尤其是车间的粉尘很多,不仅是浑身上下弄得到处都是水泥,更主要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泥粉尘会被吸入到工人的消化系统或是肺里,时间长了,就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厂里为了工人的健康,每个班都免费提供一份木耳炒肉,这是一份保健菜,据讲,木耳含有一种植物胶质,有较强的吸附力,可将残留在人体消化系统内的粉尘、杂质吸附,再排出体外。尽管母亲体力消耗很大,也需要营养,更需要排除体内的粉尘,但是母亲从来都舍不得吃,都是带回来给我们吃,我们由于年少无知,只知菜的滋味很香,很好吃,却不顾母亲吃没吃,也不知母亲是饿着肚子舍不得吃省给我们的。
这是我一生中记得的第一个炒菜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