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打开,引入了微明的天光,屋子里瞬间有了一些亮光。那人的眉目也清楚了些。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扭作一个结,用一根微微泛着暗光的乌木穿着,身上玄青的窄袖长衫极是利落,长风一吹衣袂翻起,如秋风快刀一般。衣如其人,那老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紧紧绷着,面目肃然,一双剑目炯炯有神。
这木屋是他们的接头之处,表面上看是山中猎人避雨歇脚的地方。但这屋子居于山势险要之处,没有上乘轻功根本上不来。
张见山在木柴架起的火堆边坐下,从身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柴堆,将身上被露水打湿的衣服烘干。
“近日可有什么事禀报?”张见山淡然问道。
“扬州、冀州那边一切如常。京城里有些动静。”张忠保隔着火堆在他家少主对面席地而坐。
扬州是天下漕运和盐铁丝布交易的枢纽,乃是朝廷经济命脉,那边有张家世代家奴宋氏一族在经营。冀州则是边疆,也是张家发迹之地。尽管皇帝屠灭了张家满门,但却杀不尽天下张姓。冀州不仅有许多族老乡绅暗中支持张家,就连掌管冀州八府十六县的冀州将军也是少主的义兄。
“京城有何动静,说来听听。”张见山烘着手,眼睛看着那尚且微弱的火。
张忠保便将近日京城宫中发生的三五事如实汇报。
张见山听着,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张忠保心中甚感安慰,少主颇有老主人年轻时的气度,甚至比他爹更胜一筹。他爹当年权倾朝野,年少得志多少有些脾气,少主幼年时经历变故,如今才二十来岁,已如四五十岁一般老练,喜怒不形于色。
张忠保禀告完毕,张见山思忖片刻,道:“时候未到,以不变应万变吧。”
张忠保应了一声诺。
平常这个时候,少主便要起身离开了,今日不知为何却未动身。张忠保看着那年轻的少主,暗自揣度,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吩咐。
张见山思量再三,终于说道:“去查一下苏家那个丫头。”
张忠保一怔,缓缓求证道:“少主是说,苏大小姐?”
“怜丫头。”张见山淡淡道,“查一查,他家女子在何处求学,女学之中可有精于经济的先生。”
他始终觉得,那怜丫头聪明得有些异乎寻常了。
张忠保却没想到,少主竟然要他查自己的枕边人。少主独身三年,娶个丫头进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顺便照顾阿吉。原本看中那苏怜是个闷声不言语的主儿,没想到她竟然在出阁的路上投河。
“老奴却是听说,那怜丫头前日回苏家闹得天翻地覆。隔天还去了县尉府?”张忠保试探问道。
“县尉公子新近娶妻,少夫人正是她的闺中密友。”张见山淡淡道,“这却是我们棋漏一着,闺中女子也是有朋友人脉的。”
“是老奴失职,请少主责罚!”保叔单膝跪地,拱手请罪。
张见山道:“若她只是有几个朋友倒还好了,关键是……”
保叔低头,等着他家少主把话说完。
张见山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心中的疑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书匠女儿,仅凭着一本账,就能看穿他人放利钱的伎俩,而且对市井之中利滚利的套路一清二楚。这事若深究起来,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女子一辈子的天地就是那四方宅院,自然要将全部心思都花在上面。家中经济就是女子最大的权力,在这上面再怎么钻营,似乎也不为过。
只是,那丫头还有着利用人心做局请君入瓮的心计,更有坚如磐石的意志。这真的是死过一回就能明白的事吗?
这件事张见山在心里已经深思了好几回,似乎每件事都能找到解释。但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他不能放过任何一处蹊跷,毕竟这女子是他身边人,也是阿吉朝夕相处之人。
保叔见张见山久久不言语,拱手道:“少主,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保叔请说。”张见山回过神,淡淡道。
“老奴斗胆揣度,少主心中疑虑之事,或许也正是老奴疑虑之事。”
“唔?保叔担心什么?”张见山淡淡笑问道。
“关节不在她自何处学到本事,而在于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子。行事太过张扬,恐坏了少主的大事。”保叔意味深长地看着张见山。
这也正是张见山的忧虑所在。苏怜不懂得隐忍,这样的女子实在不适合留在身边。
保叔见少主久不答话,斗胆劝道:“少主,一个小丫头不足挂齿。先前看走了眼,是老奴的不是。那丫头在少主身边呆的时日不长,应该什么事都不知道。但为了确保万全,不可简单逐出府去,要做得万无一失才好。若少主不便,这等小事交给老奴去办便是……”
保叔话还没说完,只见他家少主缓缓抬起头,两道冷彻的目光扫了过来。
张忠保立即跪下,匍匐在地道:“老奴僭越了!请少主责罚!”
张见山站起身来,缓缓拍了拍身上的衣衫,淡然道:“她的事,自有我作主。保叔留意京城那边的动静便好,有事再报吧。”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一倏忽没了影子。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