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不完的心。葛父到这步,更是看重那个“福”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他会落至这般境地。陆家嘴、外滩,还有古北,统共四五套房子,一并被没收,那瞬真是血都要吐出来。钱财还在其次,半辈子积下的做人的志趣,也统统没了。像脊柱上那根筋,一股脑被抽去了。此后再挺胸收腹,终究是外人面前硬撑。上了年纪的人,倒也罢了。担心的是女儿。现在还多了个外孙。葛玥的祖父,从苏北到上海跑船,窝在船舱里抽烟,不通风,生生把肺熬到乌黑,得癌早早便没了,临死前抓住儿子的手,眼睛瞪得通红,憋出两个字——“摒牢”。葛玥父亲十几岁去农场,得过血吸虫病,九死一生,后来回到上海,炼钢厂烧了七八年大炉,一边干活一边读书,脑子里想的只是“摒牢”,一点点往上走,再艰难也要往上。上坡路难走,下坡路也难走。另一种苦,不提了。葛父只盼外孙能沾上那个“福”字,顺当些。
隔了几日,葛玥舅舅便给顾昕打电话,说起贷款的事。“现在融资不容易,尤其房地产这块,有政策的。”试探顾昕的口气。顾昕去问冯茜茜,回答是“没问题”。他提醒她:“我丈人出事,跟葛玥舅舅多少搭点界。房地产不比别的,形势摆在那里,你自己拎清。”她道:“我只管报上去,审批又不是我的事。再说我学徒工一个,坏账总不见得让我赔。”顾昕听了,忍不住笑,“我以前觉得你比你姐姐老实,现在看起来,你更滑头。”
她问他:“为什么帮我?”他说:“自己人。”她追问:“家里那么多自己人,为什么单单帮我?”他道:“他们又没找我。”她道:“你的意思是,我比较皮厚?”他摇头,“不是皮厚,是漂亮。我只帮漂亮的自己人。”这话有点突然。撩人的和被撩的,神情都有点蒙。像是没做好准备。各自笑了一下。她朝他看,凑近了,在他脸颊亲了一记。嘴巴比大脑快半拍,说话如此,亲吻也是。他还有点蒙,半晌,伸出一只手,慢慢移到她腰上。
小区后门那幢楼装修好了。上下打通,大门拓宽,正气不少。走进去,布置得清爽雅致。架子上十余盆兰花。满室生香。展翔花了大价钱从云南运来,都是珍品。举头一块匾,上写着“不晚”两字。名家的墨宝,笔法苍遒。意思却是自己想的,比“夕阳红”“老来乐”什么的要好,也文雅。展翔对冯晓琴说:“要做就要与众不同。”冯晓琴点头:“那是肯定的。”
找了个大师看风水。说总体也没啥,正对着小区高楼,挡住了阳光,阴气太重,不利财。平常多开窗,多买几个吊灯,一年四季开着,便也差不多了。展翔炒了这些年的房地产,半个生意人,信这些,说准备再叫和尚做场法事,“几十年前这里都是荒地,难保不是刚巧建在个坟墩头上面。前头那些人清一色赔本,不好不防的。”冯晓琴不答应,说做法事太难看,“装修得再上档次,君子兰再多,爷叔你骨子里还是个乡下人。”
“我出钱,出地方,反过来还被她骂乡下人。”
展翔对着张老太说起这事,愤愤不平。张老太是第一个客人。其实也不叫客人,冯晓琴搀着手领她进来,椅子上一坐,“我年轻时做过会计,可以帮你们管账。”老太一脸正色。展翔有些蒙。冯晓琴竟真的拿个簿子出来,往她面前一摊,“交给你了。”张老太又问:“生意呢,没生意让我记什么?”冯晓琴道:“没生意,你就随便写。想到什么写什么。”张老太眼珠转几下,低下头,在簿子上一笔一画地写道:“今朝太阳不错,等下问问张卫国,要不要出去兜兜。”冯晓琴见了道:“你这样不对,还没工作呢,就想着出去兜。”张老太并不听她说话,自顾自地发呆,一拍脑袋,又加上:“大衣也要拿出来晒晒。”
张老头是按天数付钱。本来规定是一个月一交,请假必须提前24小时提出,否则不予退款。但冯晓琴说,张老太不一样,“来一天算一天,试营业呀,阿婆是我的活广告。”价格也打了八折。除了张老太,还有3号里翻垃圾的周老太,她儿子儿媳实在吃不消了,宁可出点钱,也要把她安顿好,免得被人戳脊梁骨。她儿子在一家国营企业当主管,一张脸黑里泛红,还余些庄稼人模样。孙子倒是生得粉妆玉琢。真要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也罢了,愈是出身那样,便愈是要面子,最怕人家翻老底,说一声“难怪”。老娘那双手,外头翻垃圾,回家再做饭带孩子,想着便难受。也是铁了心了,非把老人家拗过来不可。
头一批大约五六个老人,有男有女。刚开张便有这成绩,已比想象中好了。到底不是买米买油,要观念跟上,也要手头捻得开。钞票统共那几张,花在小孩身上,再怎样都舍得。老人就未必肯了。价格方面,冯晓琴与展翔盘算过,前期倒也不为赚钱,口碑更要紧。便是每天都来,也不比外面敬老院更贵。何况离家近,灵活,又知根知底。早上送过来,晚上再接回去。不用担心吃饭和安全问题。餐食都是附近的本帮菜馆订的,关照老板,味道好,更要干净。下午有点心,水果面包牛奶,也保证新鲜。桌角墙角都贴上防撞条,小孩用的那种。老人说到底就是老小孩,谨慎些总是不错。除了安全,到底比家里更有意思。电视机、麻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