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这阿姨,有差不多六十岁了,比我爸妈年纪都大了些,所以我都是喊她大姨,并且称她的两个儿子为大哥小哥。
说起来她入院的原因,其实倒没有向我爸或者其他脑出血患者这般严重,她就只是一次性吃了太多片降血糖药然后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两个儿子中年纪大点的那个脾气特别暴躁,又是个有房贷车贷孩子上学等多重压力在身的年轻人,就因此在陪护时常无来由的发脾气把阿姨劈头盖脸的批评一顿,然后摔门而出,等晚上再让老二过来看护。
小哥脾气挺好,也喜欢说话,经常跟我们一家三人聊天,讲一些他早年在外打工的见闻,是个挺有趣的人,但偶尔发起脾气来也是个猛人。
我记得有一次阿姨心疼钱,觉得自己没啥事想要回家休养,要出院,就被小哥给喷了一顿,说还不是因为她不长脑子瞎吃药,不然哪来这些破事,早知道这样,你别吃那么多不就行了,现在又知道心疼两个儿子压力大了,图啥呢?
这一顿批的特别狠,而且说完后他就直接走了,只留了阿姨一个人在病床上躺着抹眼泪。
他人家的事情,我们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装作没听见一样,偶尔才插话对两个儿子劝解一番,兼之劝慰一下阿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偶尔她这两个儿子不在的时候,阿姨一个人行动不方便,我也会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我们两家的关系倒也算不错的。
…………
但后来吧,在十五楼住了那么好几天又用了很多药之后,我爸已经比刚入院时清醒很多了,状态也好到能同人说话了,所以我们家的很多亲戚朋友知道以后,都趁夜里医生下班以后过来看望我爸了。
因为医院管控措施严格,严格意义上是不允许探望的,即便是有核酸证明,也不能进去很多人,所以大家都是趁天黑,带着核算证明一窝蜂的来,一来就是差不多十个人,如此一直持续了四五天,搞得我每天都得用电动车往小区家里运牛奶和水果。
前面我就说过了,我们这是十五楼,住的都是些大脑受伤的人,听不得喧哗吵闹。
可那么一连好几天,每次都来那么多人看望我爸,直接把我爸的床给围了一圈,围满了。
那么多人在,即便每个人都只说一两句关切话,也是热闹的不行,吵吵嚷嚷的。
我爸那时其实也还没有状态好到能听这么多或者说那么多话的,但能在住院期间就开车或坐车过来的,都是些至亲,好朋友,所以他倒也很高兴,精神状态很好,比前几天都能吃多点东西了。
之前给他炖的黑鱼汤,他都是只喝几口汤,吃一两块豆腐,但心情变好之后,他倒是能吃下几块鱼肉,喝下一小碗鱼汤了,这让我很高兴。
我爸状态虽然变好了,可这事也实在给阿姨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她是脑震荡,听不得这么吵闹。
起初零散几个人过来看望时,我们倒也确实很不好意思,每次人走了以后我都会跟阿姨客气几句,给她拿些牛奶和水果,表示实在不好意思。
阿姨起初那几天倒也很客气,说话也很好听,很大度的表示没事,人家能来看是给老弟(我爸)面子,不碍事的。
但后来人不但多,还持续时间长,就让她受不住了,头疼的不行。
即便是后来来了人以后,我们都是尽量把声音压小,尽量不打扰她的休息,可她也终归在第四天大规模探望时实在忍受不了了,最终选择做出了和我同样的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透过玻璃窗看着屋内正在聊天的我们。
…………
当我抬起头,当我的目光同门外站着的她的嫌恶目光交汇时,我似乎看到了前几天漠然站在那哭泣妇女门前的自己一样。
一样的冷漠与厌恶,她的悲痛与我无关,我只关心同我有关的,只在乎她打扰了我爸的休养,我们的欢乐也同她无关,她只是对此表示厌恶,因为这搅扰了她的休息。
那一刻,曾短暂出现片刻的惭愧之心又一次升腾了起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我便同病房里的亲人们表示屋里空调太热,我要出去透透气,大家聊着。
大家本来就是冲着我爸来的,问我考研的事也只是顺带而已,而且都是些至亲长辈,当然不在意我这中途跑出去的小孩子,依旧在同我爸聊着。
我出门后,也就靠在窗户边吹风,一边和阿姨聊天,再三道歉,实在是惭愧不已,觉得自己的行为同之前那令我愤怒的妇女的行为其实并无差异,甚至更为过分。
毕竟她是确实因为至亲离世而悲痛,可我们却只是为了亲朋的探望而高兴而已。
阿姨没说什么别的,依旧是那句不碍事的客套话,只是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平和了,反而带着几分嘲讽的意思在。
说完以后,她就自己扶着十五楼走廊两边墙上的扶手自己慢慢往护士站挪了,说自己在床上躺这么好几天实在难受,浑身不得劲,要活动活动。
我看着她走远,然后又透过玻璃往我们病房里看,立在同样的位置,却有了另一重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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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当离得近点的亲戚来了差不多以后,我爸就开始在电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