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乾山领着孙子和商客谈笑风生,神情和蔼慈祥,见着任何人都面带笑容,仿佛对那不懂事的小娘子也能竭尽全力的包容。
他对犀角商笑道:“你们家的家教,我是信的过的,可惜你女儿的婚事早就订下了,否则我都想替我孙儿登门求娶。”
犀角商自认管家有方,对胡乾山的话很受用:“你的孙子也很不错的。”
“哪里,”胡乾山拍拍胡金玉的肩膀:“我这孙子啊,干什么都差一点,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让我放心。”
众人一听,便知道胡金玉日后会接任胡家,立刻对他展露出慈父般的笑意,各个都十分和蔼。
香药商抽了抽鼻子:“你们真不应该把榷场给那小娘子,这地方我总感觉有股马粪气味。”
胡乾山哈哈两声:“还请见谅,实在是那小娘子死缠烂打,我们又不好对她做什么,既然她要,就给她吧,只要老朋友们还支持我们,我们在哪里,榷场就在哪里嘛。”
大家都认同他的话,全都很高兴,不仅是为胡家保住榷场而高兴,更是因为有人被戏耍而高兴。
想一想有个小娘子正在空无一人的榷场中等待,他们心中就升腾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快乐。
胡乾山寒暄了许久,便要出去方便,吩咐榷场中的下人照顾好客人,他一只手拄着龙头杖,一只手扶着胡金玉的手,步步往外走。
净房只粗略的搭了一下顶,而且还在外头,对于他这个老人家来说,还有几分危险,出门的时候,非得让人陪伴不可。
出了门之后,外面立刻有人上前,提着一盏琉璃灯在前面照路,若是不用琉璃灯,风很快就会将火吹灭。
进了净房,下人伺候胡乾山净手,为他穿戴,胡金玉站在一旁道:“翁翁,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出事?”
“出什么事?”胡乾山伸展手臂,闭着眼睛,“他们今天晚上必定会倾巢而出,我们动用这么多的人手,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否则她今天要榷场,明天要商道,我们会受制于人。”
胡金玉不禁皱起眉头:“可是翁翁,她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她身边的那个人更是深不可测,我们的人,不一定是对手。”
胡乾山穿戴好了,扶着他的手往回走:“杀不掉,他们也会遭受重击,那我们就再接再厉,再杀她一次。”
两人往回走,忽然之间狂风大作,“轰隆”一声,云层里响起一声炸雷,眼看是春雷炸响,炸的人从身到心都是一个哆嗦。
春雨细如牛毛,有蚀骨之寒,顺着胡乾山腐朽空洞的骨头缝隙往里钻,让他立刻浑身发冷,再厚的衣服也御不了寒。
他匆匆扶着胡金玉的手回到屋中,温暖的火光让他再次打了两个哆嗦,随后缓过劲来,笑微微地和人说起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
胡金玉跟随在他身后,侧耳倾听外面的雷声——雨藏了踪迹,没有声音,没有形状,只在灯火下才会显现出一丝痕迹,唯有雷声轰隆作响。
他惴惴不安,认定了宋绘月是豺狼虎豹,绝不会就此死掉,他担心她修养过来,会对胡家做更加可怕的报复。
在认识宋绘月之前,他还不曾见过如此凶狠的争斗,可自从认识宋绘月,他便发现原来真正的对手从来不会叫嚣的。
他们就算有再多的人,那也是畏死的人,不可能是一群野兽的对手。
思及此处,他还是想明天要叮嘱好自家的人,仔细收好手脚,不要给人可乘之机,还要让营房的人盯的更紧一些,以防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门声响的突兀,而且无人通传,屋子里的人都有几分疑惑,看向胡乾山。
胡乾山笑道:“兴许是孟老来了,他一向爱晚来,又爱唬人,金玉,快去迎一迎。”
“是。”胡金玉转身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寒风夹着如针一般刺人的细雨冲了进来,同时还带着一股令人恐惧以及作呕的气味。
胡金玉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紧缩,从喉咙里滚出来一声短暂的惊呼,脚步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稳住身形,迅速退回到胡乾山身前,伸手护住了他。
门外站着十来个人,都是暖笠披风的打扮。
领头之人是宋绘月,面容很平静,手中捧着一尊菩萨像,菩萨像上溅上几点污血,经过春雨的洗涤,氤氲开来,脸上全花了。
她身后是沉默寡言的银霄,暖笠遮住大半眉眼,衣裳、刀尖,全都在缓慢的滴落血水。
他身后的人全是如此情形。
若是没有这一场雨,血会在衣裳上变冷、变硬,不至于变成血水,滴落在地,也不会让这群谈笑风生的客商吓坏。
屋子里的老少爷们全都停住了话头,笑容凝固在脸上,只留下炭火噼里啪啦作响,火光顺着风而变换形状,火星子飞的满屋子都是,很快就在半空中熄灭,变成灰尘被风席卷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恍惚,屋子里变得死气沉沉,唯有咳嗽按捺不住,重重响了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众人,大家纷纷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宋绘月抱着菩萨像,十分自然的跨过门槛,带着那一群手下,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