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天冷的厉害,太阳和坐月子的妇人一样,从早到晚的不露面,天早早的就黑了,冻的人伸不出手,营房里更是寒风呼啸,能刮掉人一层皮。
李俊穿着厚厚的棉袍,拎着缝补好的一包衣裳,火急火燎地冲到门前,推门就进,随后回身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
他一个箭步到了火炉子旁,胆大包天地挤开银霄,一屁股坐下,吸了吸鼻涕,将手肘架在胳膊上烤火,一边烤火一边打摆子,等到不哆嗦了,才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都给你补好了,东西也给你带来了,花了我一个月的月粮。”
宋绘月打开包裹,把衣裳放到一旁,从里面找出来一把解腕尖刀,刀刃用布缠着,长度正好能藏在袖子里。
她解开布条看了下刀刃:“不错,好刀。”
李俊弯腰去地上的柳条筐子里翻吃食:“是梁都头的,他一死,他的家眷就把他的东西都拿出来换粮食了。”
宋绘月将刀放回去,坐下继续调栀子黄水:“欧阳指挥使要多少?”
李俊伸出一个手指头晃了晃:“要这个数。”
“一千?”
“一万。”
宋绘月冷笑一声:“狮子大开口。”
“没办法,银霄是新兵,”李俊扭头看银霄一眼,就见银霄一板一眼地叠衣裳,整齐地塞入行囊之中,便有种看到猛虎捏着绣花针的迷幻感,于是把头扭了回来:“一万两是他说的,不过看他那意思,只要我们真想把银霄拱上去,他还可以再谈。”
他掏出来一把花生,搁在火炉边,忍不住挠了挠手指,一暖和,手指就开始痒,他怀疑自己是要生疮:“银霄太年轻,而且是新兵,确实不能服众,你最多能给多少?”
“六千,”宋绘月将银匣子从床底下掏出来递给李俊,“银霄会让他们服的。”
她回头笑问银霄:“是不是?”
银霄点头:“是。”
李俊数出来六张银票,盒子就空了下来,只剩下几个小银子。
他将银票收好,问宋绘月:“你当真要去?我还是不放心,等明年开春,战
。事肯定会多起来,银霄有了军功,自然就好往上走,不需要这么多银子。”ωωw.cascoo.net
宋绘月往脸上抹栀子黄,湿漉漉的不好开口,等把自己抹成的蜡黄,宛若得了不治之症,才道:“能在定州活下来的,谁没有军功,哪个人不是骁勇善战?今上让文臣治定,就是为了抑制武将,想要一步登天,不仅要有军功,还要能笼络住这些文臣,这点银子,不够文臣塞牙缝。”
李俊不舍地按了按银票:“可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银霄的手顿了一下。
宋绘月把脖子也抹上栀子黄,僵着脖子一动不动:“这话你已经说了八百遍了。”
随后她用余光看向银霄:“我不会让自己死,如果真死了,你就下来陪我。”
李俊哑然,小心翼翼看了银霄一眼,见银霄像个小媳妇似的收拾宋绘月的绵衣裙袄,并没有言语,才松了口气。
他怕宋绘月一死,银霄真的有可能把自己送下去。
于是他不再提起这个死字:“尖刀和弹弓就够了?我看还是等两天我们休沐,进城去买砒霜了再走,不然你一走,我心里就跟着发慌。”
不知不觉,他这个老大哥,倒是依靠起宋绘月来了。
宋绘月动了动脖子,开始擦自己的手:“你要是真的担心,就把你那一坛子爹给我带上,让你爹保佑保佑我。”
如今她十分烦李俊。
银霄从不言语,而李俊从知道她要去夏国开始,就一直大惊小怪,并且已经梦到好几次她让人害死在夏国,尸骨无存,而且死法花样百出,防不胜防。
宋绘月让他诅咒了小半个月,感觉自己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看见李俊就想按着他抽上一顿。
“败军之将,连我这个亲儿子他都不保佑,还保佑你?”李俊剥开一粒花生,搓了搓花生衣:“什么时候走?”
宋绘月站起来,伸开手掌看了看是否有遗漏之处:“子时。”
李俊看向屋子里烧着的刻漏香,发现离子时也只剩下一个时辰,那神情又不由自主的忧伤起来。
临近子时,宋绘月换了身干净衣裳,新洗
。过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将那顶灰鼠毛的帽子用力拍打两下,打的蓬松起来,扣在头上,又把头发一丝不苟地藏进帽子中。
银霄展开披风,从后方给宋绘月系上,跪下一条腿去,将尖刀绑缚在她的小腿之上,藏于裙内,再把裙摆整齐的撒在靴子周边,不露出丝毫痕迹。
李俊依依不舍地站在一旁:“早去早回。”
宋绘月拍了拍他:“都头的事不要出差错,否则饶不了你。”
“错不了,”李俊撅着个嘴,仿佛是让人抽去了主心骨,又忍不住道,“一定要赶在过年前回来。”
“别啰嗦,走啦。”宋绘月背着弹弓,挂着铁丸,银霄背着包裹,打开门,两个人迎着一股冷风走了出去。
夜色不明朗,彤云密布,寒风紧扯,纷纷扬扬下着大雪,将道路两旁的野草全都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