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中元节。
一大早就有人在街边焚纸烧衣,满城都是香烛纸钱的味道,风一卷,就能卷起灰烬,落在人身上。
谭然挑满水,又跑到码头买来无数的果子——都是刚从船上卸下来的好货,价钱也比买在铺子里要便宜不少。
只是不经过行会就买卖,要担上风险,万一抓住了,打一顿不说,还要扭送官府。
谭然对行会深恶痛绝,完全不明白自己买果子,船商卖果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中间为什么要多出来个行会。
行会一出,那鲜果的价格就要翻倍,而他多出了一倍的价钱,船商反倒是少赚了,那最好的果子又让行会拿去孝敬这个孝敬那个,拿出来卖的全都是干巴货。
所以谭然宁愿冒着扭送官府的风险,也要在码头上直接上船买货。
他用油纸包了果子,放在箩筐里,箩筐上面是一层野花——还好从路边摘野花不要经过行会。
顺路卖出去两把花,他将鲜果带回了宋家,一个个拿了出来。
乌李、雪梨、枣子这三样鲜果拿出来,交给林姨娘去洗净,又将糖山楂条、狮子糖、芭蕉干、榛子等干果蜜饯取出来交给元元去装碟子。
“榛子贵的很,”谭然交代元元,“小心。”
一只手从后头伸出来,抓走一把榛子:“有多贵?”
谭然一看到宋绘月,就暗叫一声不好,因为宋绘月专爱和他作对,只要是他买的,就要捡最贵的吃,吃的他浑身的肉都在疼。
他无可奈何的将这一包榛子递给宋绘月:“您吃吧。”
宋绘月笑嘻嘻地接在手中,指着脚下两个酒坛子:“这才贵,罗浮春。”
谭然果然紧张地问:“多少文一斤?”
宋绘月道:“八十。”
“八十!”谭然倒吸一口凉气,认为宋绘月要坐吃山空,“太贵了,桂花黄酒才二十文一斤,早知道我去买了。”
林姨娘在厨房里骂他:“这是祭祀我们老爷的,你以为我们老爷跟你一样,喝八文钱一斤的米酒就够了啊!”
谭然不服气,又不是林姨娘的对手,只能低声对元元道:
。“那你们老爷酒量也太大了,一下要喝两坛。”
林姨娘把最好的果子留下三盘用来祭祀,剩下的用蓖箩装着提出来,放到院子里的八仙桌上,给宋绘月拿了一颗大枣。
“等太太的药熬完,我去熬一锅糖,滚几个枣子吃。”
宋太太从宋清辉屋子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宋绘月鞋底上沾着的黑灰和泥点,就连裙子上都有不少。
这必定是天不亮就出城去找银霄了。
好在这孩子恋家,出去的再远也会让风吹回来,也不会叫家里人担心。
她看宋绘月脸上带着笑,但是眼睛里笑意并不浓,便猜到她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心中叹气,走上前来。
“娘,”宋绘月抓起一个枣子递给宋太太,“您吃,谭然买的好,新鲜。”
谭然在一旁补充:“又新鲜又便宜。”
宋太太笑着夸了几句,让大家先吃了早饭再说。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白晃晃的刺人眼睛,好在还有一丝凉风,若是再晚,这早饭就要吃不成了。
林姨娘连忙领着元元将厨房里的粥和肉饼运到桌上,宋绘月早已经饥肠辘辘,一口气喝了一碗热粥,脸色迅速变得红扑扑的,鼻子和嘴唇上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眼睛明亮,显出了一派好面目。
然而言行举止依旧很粗糙,宋太太给她夹了个肉饼,她连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捏着送进嘴里。
“娘,药你吃着好些了吗?”
宋太太点头:“夜里倒是没那么咳嗽了。”
林姨娘给宋绘月添上粥:“还是得到了八九月份再看,那时候天气燥,最容易咳嗽。”
大家吃过早饭,就各自去屋子里避暑,宋绘月无事可做,倒在宋太太怀里撒娇,十分缠绵,宋太太搂着这么大个女儿,心里爱不够,嘴上却是数落她没个正行。
宋绘月不怕棍子怕唠叨,果然就从宋太太怀里钻了出来,端端正正坐好:“娘啊,我以后要是嫁出去了,还是要常常回来和您吃饭的。”
宋太太去拿梳子给她盘头发,听了这话便笑道:“你现在都不见得天天回来和我吃饭。”
。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宋太太给宋绘月梳了头,又喝过林姨娘送来的药,就想搂着宋绘月去睡一觉。
宋绘月打着哈欠陪她,忽然就见宋太太脸色巨变,瞬间由红润转做苍白,额头上有了豆大的汗,整个人猛地往下蹲去,捂着肚子动弹不得。
“月姐儿,我——肚子、疼的很......”
“娘!”宋绘月伸手去扶宋太太,同时扭头大喊,“谭然,快去请大夫!”
林姨娘和元元听到动静,也慌忙走了进来,见到蜷缩在地的宋太太,都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帮忙,先把宋太太抬到床上去。
游松从屋外跑了进来,顾不得男女之别,拦腰将宋太太抱起,将她放到床上,同时问道:“太太怎么了?”
“太太!太太!”林姨娘叫了两声,茫然道,“是不是吃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