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晃晃悠悠,走的十分稳当,等回到城中时,已经四更天。
张家一片灯火通明,一是张瑞上朝,二是张家大爷上牢房,忙的不可开交,同时家中气氛微微有了变化,仿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张旭樘竖着出门,横着进门,更是让这个家增添了几分凄风惨雨。
管事滚滚而出,拿着张相爷的牌子去请太医,张夫人也惊的失了半条命——自己只有两个儿子,比不得别人家里动辄六七个,死上一两个也不要紧,而且张旭樘比别的儿子都要重要,乃是他们张家的主心骨。
谁知道主心骨让猪油蒙了心,和一个小娘子缠上了。
自己儿子昏迷不醒,小娘子却只受了皮外伤,简直岂有此理,她恨不能马上就报官去把这个小娘子抓起来。
可是张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家中垂泪,并且骂了一声:“狐媚!”
太医匆匆而来,很快张府里面就响起了一片哭声——张旭樘没死,只是喝多了河水,昏迷之中烧成了一根火炭,而且听太医的意思,有几分凶险。
宋绘月肿着一张脸,守在张家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哭声,闭着眼睛长叹一声。
老卫来的太快了,只要再晚片刻,张旭樘要么招出来银霄的下落,要么去见阎王爷,哪里像现在,只是活受罪。
而且张旭樘失足死在河里,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张家宅子里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有张夫人中气十足的嚎啕之声,还有下人东奔西跑取热水取药的声音。
宋绘月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到最后,转身离开,去处理自己那满脸的伤势。
游松等人还是守在张家门外,守候着张旭樘,只要张旭樘一日不将银霄吐出来,他们就一日不离开。
张旭樘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去搭救张旭灵。
他发热,胸中仿佛是让棉花给絮住了,呼出来的气又粗又急,从头到脚都痛,一把火在烧着五脏六腑,却没有汗出,只憋得脸通红,连头皮都红了。
他掀开眼皮子,看了一眼张夫人,又将眼睛闭上,因为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再次陷入昏睡。
燕王的大业,他的谋划,都暂时搁置,等他醒来之后,再兴风作浪。
而燕王没有等到张旭樘,满肚子的气撑得他要爆炸,四更一刻,宫门开启,他立刻进宫,得知今上昨夜独自歇在选德殿,便二话不说扑向了张贵妃。
他人高马大地摇晃着张贵妃,连说带嚎的将昨天夜里所受到的屈辱一一告知。
连今上都没有对他动过手,晋王竟然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将自己猪头一样的脸怼到张贵妃面前:“您看,您看看!”
张贵妃也是怒火中烧,然而中烧之余,还残留着一丝理智:“旭樘呢?”
“您别提他!他就是个白眼狼,还不如旭灵对我忠心,旭灵都为了我进大牢了!李寿明那个狗东西,把旭灵给抓走了!”
“什么?”
张贵妃这才惊觉昨天夜里不仅仅是两兄弟互殴这么简单,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儿子顺风顺水惯了,骤然受了如此大的挫折,一时间怒火烧光了脑中智慧,只会对着她胡搅蛮缠,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沉着脸,看了看周围立着的两个宫女,两个宫女倒是自己的心腹之人,内侍多是新来,都让她打发了出去,她想打探消息,一时间竟无可用之人。
今上虽然没有降她的位分,可身边的人却是真的换了。
她只能让燕王冷静下来:“旭樘没去,那你刚才进宫的时候见到你舅舅了没有?”
燕王摇头:“我没进待漏院。”
张贵妃连忙道:“你快去待漏院找你舅舅,看他如何说。”
“我不去,他听了张旭樘的胡话,只知道退,李寿明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他还是退,上次台谏参您,他一句话都没替您辩解!”燕王随后又对着张贵妃一顿乱摇,“我不管,您一定要去见陛下,让陛下给我做主,再把旭灵给放出来!”
张贵妃让他摇晃的几乎散架,又说了无数安抚的好话,让燕王静下心来,随后自己也准备去见一见陛下。
到陛下面前使使小性子,陛下就会倒向她。
她和张瑞不同,张瑞是步步为营,将张家经营到今天这个如日中天的地步,她则类似于一只美丽的小猫小狗,做姑娘时豢养在家里,嫁人后豢养在宫里,头脑算不上很复杂,勉强能笼络住头脑简单的今上。
毕竟小猫小狗娇声娇气起来,也颇受主人怜爱。
选德殿外,满放茉莉、麝香藤、红蕉等南花,中间一座含凉殿,水声潺潺,带动风轮,风轮又将白花芬芳和着凉风一同吹入殿内。
殿内两旁用金盆盛着如山的冰块,魏桥守在纱幮外,盘腿于地,闭着双眼,纱橱内的香珠缓缓散发出的香气让他十分舒适。
片刻后,鸡人报时,他立刻睁开双眼,从地上爬了起来,轻轻拉开碧纱:“陛下,黎明即起。”
外头的小内侍们悄无声息进了大殿,将热水倾倒在净架金盆里,烫好帕子,奉给魏桥。
今上缠绵于塌,半晌才咳嗽两声,见到魏桥躬身捧着牌子,才坐了起来,取过面巾,自己擦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