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首座的脚步,晋王每走一步,都在悬着心。
他已经想好求见住持之后,就以思念亡母为由,要连夜给亡母做一场盛大佛事,并且再点长明灯供奉。
佛事盛大,不管是禁军还是张家,都禁不住这般烟熏火燎的闹腾,正可以给宋绘月一行人离开的机会。
若是禁军三衙总指挥使苏停来此,以“如朕亲临”的金牌要求他离开大相国寺,他便要问一问,是不是除了张家事,天下便再无其他事,连佛寺都要为张家所禁。
他想了很多,也想的很周全,只是心里依旧没底。
从进大相国寺开始,他还没有见到任何和宋绘月有关的痕迹,他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福地很快便到,屋中灯火已灭,晋王站在门口,轻叩三声,诚心求见。
他求见的态度十分诚恳,恨不能以头抢地。
屋中没有回应。
气息沉重地坠在晋王喉咙里,困难地往外呼,其他人站在他身边,全都是轻的、散的,只有他重的仿佛身上压着千斤大石,不能挪动分毫。
好在片刻之后,屋中传来回应:“请进。”
晋王心中顿时一喜,推开门,就见屋子正中蒲团上,有位大师结跏趺坐,没有灯火,大师面目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大师扛着这个大光头开了口:“施主若是迷惘,可进来参禅。”
晋王连忙走进去,李长风刚要跟上,黄庭就上前一步关上了僧房的门,并且一招手,命令内侍守住门口。
而他自己一步步往外走,直到耳朵再也听不到里面传出来的任何声音,才以自己为界,让王府护卫守在自己身侧,不许人靠近。
王府护卫将李长风阻隔在外,李长风心急,却不敢擅闯,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而屋子里,晋王走近,在看清楚屋中情形后,那一腔沉重的气息顿时就乱了。
从床底下探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穿着白衣,血迹斑斑,蠕动着直朝他而来。
他吓得几乎原地起飞,整个人猛地往后退去,“砰”一声撞到了门上。
随后他才看清楚,这是个“人”,而且就是宋绘月。
宋绘月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很不好意思地冲着晋王一笑。
她毫无预兆的从床底下匍匐而出,又是这样一副尊容,险些将晋王吓个半死,晋王拍着心口,狠狠咽下一口唾沫,站稳后深吸了口气。
屋外守着的众人显然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在晋王退到门上之际,李长风已经往前一步,直逼黄庭,大声道:“王爷,您没事吧!”
若是晋王有任何不对劲,他都能找到由头冲进去。
从屋子里传来晋王平稳的声音:“本王脚滑,没事。”
李长风不死心地瞪着屋子里,想看出个究竟,可屋子里一直没有点灯,门一关,什么都听不到,他耳朵虽然灵敏,但是在黄庭圈出来的范围之外,他所能听到的也有限。
屋子里,晋王眼睁睁看着银霄跟在宋绘月身后爬了出来。
他本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要和智真说,到了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看着宋绘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先是受到巨大惊吓,之后五内翻腾,眼眶湿润。
片刻之后,他将自己翻腾的心绪平复下去,瞪了宋绘月一眼,气的几乎要咆哮。
她不知道他悬了多大的心,做出了多坏的打算,两条腿到现在都是软的。
瞪完宋绘月,晋王再去瞪银霄,这回眼睛里都要瞪出火来,对着宋绘月他是想咆哮,对着银霄咆哮已经不够,他想要仰天长啸,将银霄给啸到天边去。
这野小子,胆子太大,由着宋绘月胡作非为,宋绘月要去张家,他就敢带着她去,难道宋绘月要上战场杀人,他还要在旁边递刀子?
真是可气又可恨。
银霄任凭他瞪着,既不退,也不分辩。
然而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晋王不理会宋绘月认错的目光,弯腰叉手,向智真行了大礼:“小妹和护院年少无状,惊扰了方丈参禅,我替他们向您赔罪。”
腰杆深深地弯了下去,头和手一再往下,长长一揖。
智真道:“无惊无扰,何罪之有,施主自便。”
说罢,他便自去打坐,十分自在,仿佛是置身于深山林海之中,眼前空无一物。
晋王这才直起腰来,一起身,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虚浮,站立不稳。
急则攻心,他这一路气息不定,心神一松下来,险些栽倒在地。
宋绘月连忙上前搀扶他。
晋王冷着脸,打算狠起心肠将她怒斥一番,让她好好长一长记性。
他现在希望宋绘月是个没有志气的无能之辈,呆在深闺之中绣花就好,再怯懦一点,再胆小一点,全心全意依附在他身边。
这样他也不必如此煎熬,患得患失。
可他这一番狠心还没发作,就先急忙去细看宋绘月的情形。
宋绘月身上只穿了件中单,而且手上有伤,摸着是十分细小的伤口。
他想起来杜澜说张旭樘用刀子伤了她的后背,连忙转过头去看——黑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