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多雨,细密的雨珠子顺着高翘的檐角,连绵成串地压落下来时,砸得小角边一盆美人蕉湿漉而萎靡。
身着碧青色衣裙的婢子打了把轻薄的油纸伞,从垂花门匆匆赶来,拎起的裙边溅上了些许泥渍。
她刚至廊下,才收了伞,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门边撑着脑袋晃的丫头,夏芝怒气未褪的眉间登时便一拧:“让你瞧着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
歪坐在门边的绵绵吓了一跳,甫一睁眼,又对上了踏步而来的夏芝质问的神情,她忙讪讪地站起身来。
绵绵小声解释道:“秋葵姐姐在里头呢,怕姑娘觉得屋子里闷,便喊我出来了。”
夏芝这才脸色稍霁,她偏头看了眼廊角被风吹雨打的那盆美人蕉,心里冷哼一声。
“你先去厨房端些易化的吃食来,眼下姑娘该是饿了。”
夏芝吩咐了绵绵一声,小丫头忙不迭地应下跑开了。
在外头稍缓了片刻,收拾妥当了心绪,夏芝这才打起门边的帘子,轻手轻脚地进屋里去了。
燃了一炷安神香的屋子里,飘荡着浅浅的熏香味,门窗近乎闭得严实,墙角还烧了两只火盆,空气自然沉闷。
听着动静的秋葵忙从里间走了出来,见了夏芝她压低着嗓音问道:“可打听出什么了?”
“能打听出什么。”
夏芝眉梢一扬,面上俱是冷色:“今日姑娘受尽这等折辱,无非就是陶钦平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同永嘉公主上演的一出好戏!竟还敢说是领路婆子的错,到头来尽是我们姑娘最……”
“快别说了!”饶是秋葵素来冷静,此时也急急地去捂她的嘴:“皇家贵胄,岂是我们能编排的?”
两人虽是放轻着声音说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宁簌的耳中。
她微睁着眼怔怔地望向帐顶,那绣得针脚细密的芙蓉牡丹纹,落在大红色的绢纱帐上,显得精致无比。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这帘帐,还有床榻上绣了鸳鸯凫水的被褥枕巾、小几上果碟成摞的干枣桂圆栗子,屋内种种摆件哪个不是张贴上了喜气洋洋的大红囍字。
能够料想得到,阿娘为了她和陶钦平的亲事,光是亲手绣这些喜物、置办妥当物件,这两个月来近乎没睡过好觉。
宁簌心尖上酸涩,想要哭,可浑身上下却依旧难受得没劲,连掉眼泪都艰难。
谁能想得到,她青梅竹马十数年的人、她自以为对他甚了解的人,为了平步青云竟能够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秋葵姐姐……”
端了药和汤水来的绵绵小声唤了一句,夏芝见了是她,连忙止住话头,把人手里的东西端进里间去。
秋葵见她毛躁不改的性子,微拧了下眉,但到底未在此时说什么,又见绵绵还立在微掀的帘子后,秋葵温声对她道:“绵绵,姑娘约摸是还要睡一会儿,你去瞧瞧夫人那边吧,姑娘醒来定是要过问夫人如何的。”
打发走了绵绵,忽听里间传来夏芝的哀哀的劝慰声:“再哭要哭坏身子了姑娘,你信奴婢,那对奸夫**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听到后面,秋葵的眉头已然狠狠拧了起来,她快步往里间走去。
宁簌无声落泪的模样露在眼前,她本就生得样貌极好,纤眉琼鼻,肤脂柔腻,可偏偏曾经不点而红的唇却是没了血色,阖眸之下睫边缀着的泪顺着眉尾跌落,砸碎在红色的喜褥上,无声地晕开一团。
便是哭,都哭不出声儿来。
秋葵跟在宁簌身边已有数年,眼下瞧见她这模样,心里自也难受万分,可她不能像夏芝那般口无遮拦,这些话若是此时被姑娘听进了心里头去,难免日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先喂姑娘喝药吧。”
秋葵打断了夏芝的话,她则捏了帕子小心给宁簌拭掉颊边的泪痕,也不劝声,只默默地看着宁簌发泄。
身上迷药的药性许是还有残留,哭完这么一场后,宁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如泡在水里一般,四肢软绵绵的,越发使不上什么劲了。
说来当真可笑。
她同陶钦平青梅竹马十三年,扪心自问除却两人的情意之外,她宁家是待他不薄的,陶家家徒四壁时是她爹爹送去救急的银两、陶钦平读书时的花销用度有大半是她支送去的、甚至连他用的笔毫和墨砚纸张,都是她费了极多的心思买来相赠的。
如今他高中状元,来履娶她的诺言的背后竟还有这样的阴谋险计。
为攀附上皇家,居然不惜给她下药,同公主一齐来演这么一出换嫁的好戏!
被婢子们扶起身来,苦味浓烈的汤药味扑鼻而来,宁簌推开夏芝喂到唇边的汤匙,自己用稍稍恢复力气的手端了碗,一口气尽数灌了下去。
秋葵连忙给她塞了块桂花糖,苦味被劣质的糖精味取代,甜腻得令人几欲发恶。
宁簌木着一张脸,索性将口中的糖块吐在手心里,夏芝见了忙拿帕子红着眼去擦。
陶钦平嗜糖如命,他最爱甜味齁厚的桂花糖,偏生陶家落寞后,他便再买不起京中最贵那家零嘴坊的糖。
为迎合着陶钦平的喜好和自尊心,宁簌在家中备置的糖,都是平廉的。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