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爹走的时候,他还在他娘的肚子里,中间见过他爹一次,他就像全村人炫耀他还有个爹,是打过仗杀过贼寇的,手底下还管了几个人。
可是没几天,他爹就不见了。
后来大岐越来越衰弱,动荡越发厉害,和西绞北都的仗像打不完一样。
再后来,他爹就没消息了。
好在新帝登基,这仗没多久就停了。
夏予听着,觉得这是陆淮钦做的最像人的一件事情。他是个好皇帝,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如今又打起来了。”夏予看着被抬进来的伤病,眼眶微红。
“是为我们下一代打的。”少年露出纯真无邪的笑。
这仗迟早是要打的,父辈已经替他们做完了他们那一辈该做的事情,如今轮到他们为子孙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夏予欣慰,大岐许多大树已经苍老,可小树却在茁壮成长。
那少年很喜欢和夏予说话,也只有和夏予一起的时候,不会显得那么腼腆。
直到有一日他知道夏予是女儿身后,惊讶地说不上话来。
他开始躲着夏予,受了伤也不让夏予看。夏予实在想不通这些少年的心思,但看着对方一张纯真无邪的脸,又欣慰不已。
再碰到这个少年,是一个大晴天。
夏予见他脱下鞋子,从里面倒出许多水。夏予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鞋头破了一个洞。
穿着这样的鞋子跋涉在雪山上,想必十分艰难。
将鞋子里的水抖干净了,少年又拿出了一双鞋换上,可这双鞋也破了一个洞,看样子里面还是湿的。
想当初在浮玉山,有许多人上山晚,进清鸿寺的时候,年纪比夏予还要小上几岁。
夏予对他们,向来是当做弟弟看的。
夏予对这个少年也不例外。但夏予知道对方在避着自己,便趁他把鞋子丢去柴房烤的时候,将其拿来缝合。
夏予没想到,那次一别,就是一生。
鞋子被缝合好,夏予就再也寻不到这个腼腆少年了。
问起来,说是死了。
尸体带不回来,就埋在了雪山下。
他衣服里还有一封信,是给他爹娘还有阿奶的。
其实死亡别离这种事情,夏予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她习惯着,却又不习惯。
没人能说服自己,把死亡当成一种习惯。因为这不仅代表一个人的希望一次次破灭,也代表一个朝代正处于动荡。
以此可见,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和夏予一样,承受着这样的东西。
夏予眼见着的,是一个生命的逝去。
可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有谁知道,那雪白的高山上,那纯洁的象征下,埋了多少尸骨?
皑皑白雪,亦是皑皑白骨。
戍边长城,真的是用人骨堆出来的。
夏予因此颓废了许久。她沉默寡言,没日没夜地扎在病人堆里,比陆淮钦处理朝政还要卖力。
中途陆淮钦回来过一次,他见夏予这般,便知道她是受了刺激。
但是终究会习惯的。
“阿迢,快结束了。”一起吃饭的时候,陆淮钦和夏予保证。
“嗯。”
这次有北都加入进来,确实结束的够快。
不出意外,最多只要一个月就可以回岐都,还能赶上今年的年。
这大概,是夏予和陆淮钦相处的最后一个年了。
又一次送走陆淮钦,夏予意外地撞上了一个人——都云谏。
夏予光是见到都云谏的背影,就觉得无比熟悉。脑中被遗忘的东西再一次要冲出头颅,可越是呼之欲出,这东西就越是出不来。
都云谏一眼就认出了夏予。
她不知道除了夏予,陆淮钦还会对谁这么上心。
“好久不见。”都云谏勾唇一笑。
夏予想到当初在酒楼,都云谏逼着说陆徊远坏话的人跪到陆徊远府上给他道歉这事,又思及陆徊远已经死了,看着都云谏的眼神便有些沉。
都云谏的神色显然是疲倦的。
“孤受伤了,过来给孤包扎一下。”
听了都云谏的话,夏予乖巧地随她一起进了营帐。
都云谏毫不避讳地脱了衣服,剩下的是拿布条束起的胸,还有满是伤痕交错的肌肤。
最显眼的,是腰腹上横着的一条伤。这伤在当初,应该差点要了都云谏的命。
“后背。”都云谏趴在床上。
后背有一条刀伤,在夏予眼里,已经是要卧床修养的伤了。
可方才从都云谏的表现来看,她应当是一点也不在乎这条伤疤的。
“不疼吗?”夏予问。
“习惯了。若是这点伤都要喊疼,战场上怎么还有力气提着大刀杀人?”
夏予抿了抿唇角,认真地处理都云谏身上的伤。
“夏予。”都云谏轻飘飘地念出夏予的名字,“该说你倒霉还是走运呢?走哪里,最后都能回到陆淮钦身边。”
夏予无语。她早知都云谏认出她来,也没有太装。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予问完就觉得自己多事,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