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沈良斋兄妹的死让她变化这么大,可以拿发簪插进他的胸口。
那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夏予岔开话题。
陆淮钦一怔,心情就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方才问的话,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
“先喝口茶吧。”夏予将火炉上不停翻滚的热水倒在杯盏里,推到陆淮钦面前。
陆淮钦看着滚热的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长眸微颤。
他不顾杯子的滚烫,将其拿了起来。盯着夏予微垂的眸子,他的薄唇慢慢地靠近杯口。
“陆淮钦,人不是突然变的,爱也不是突然消失的。”夏予突然出声。
陆淮钦手一抖,杯中的茶洒了出来。
看着桌上汇聚成一片的水渍,陆淮钦不语,只是对上夏予的眼睛,仰头就要喝了那杯茶。
突然一只手将陆淮钦手里的杯盏拂落。
一声砰响,杯子在毯子上滚了数圈,才晃动着落到了夏予的脚边。
“为什么不让朕喝完?”
夏予捏紧拳头不语。
“不是下了毒吗?”陆淮钦眼中满是哀伤。夏予没有拿堕子的药,就证明她拿了别的药。
她既然想留下孩子,就说明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不如杀了他这个恶人。
陆淮钦真是头一次痛恨自己这么了解夏予。
他赤红了眼盯着她,“你就这么点本事吗?下个药都不敢让朕喝?”
夏予咬紧牙关,眼底也全是悔恨。她又何尝不觉得自己没有本事?
陆淮钦将人拽了起来,捏紧她的下颚,质问:“你一直有杀朕的机会,你不杀。如今为了那兄妹,你却要杀朕,你让朕如何想?”
夏予眼眶通红,浑身轻微发颤。最后,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因为我爱过你。”
陆淮钦僵住。
“陆淮钦,我到现在,都对你下不了杀手。我曾经将一颗心捧在你面前,用尽全力爱过你,哪怕你这样对我,我也从未想过要你的命。我也想报复你,我下不去手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贱。”
夏予说完要退开,却被陆淮钦一把搂住细腰。
“阿迢,朕如今的命是你给的,你想拿走就拿走吧。”
见夏予眼神满是犹豫,他将下巴埋在她的肩窝,痛苦问道:“你只是爱过朕吗?”
“不然呢,爱你一次,用尽一生的勇气和力气。六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陆淮钦,你还我江宁生好不好?”
“阿迢,你要知道,江宁生他不爱你,算计你的是江宁生,爱你的是陆淮钦,是朕。”
夏予学着他的模样,将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抱歉,阿迢现在谁也不爱了。”
“恨呢?”
“恨呐。我怎么都忘不掉你在密室对我做的一切,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曾经真的有认认真真掏心掏肺的爱过,却在他无休止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她其实不为谁想杀陆淮钦,只是为了自己。密室一事,才是将她折磨至今的理由。
她相信陆淮钦知道到底是什么逼疯了她,让她如此很他。
她也清楚陆淮钦一直在对那事逃避,最后拿沈良斋说事,不停地指控夏予爱沈良斋,不过是试图为自己找点慰藉,以此减轻最恶的事实的重量。
他就是个懦夫,根本不敢直面那日密室之事。哪怕关于密室之中的一句话,他都不曾提起过。
夏予真是不知道,原来君临天下的陆淮钦,也有这么怯儒又可笑的一面。闪闪躲躲,避重就轻,简直让人耻笑。
夏予跟着他犯傻了这么久,到底是要说明白的。
她杀他,真的只是为了自己。
可临最后一步,她却下不了手。
她这种复杂的感情,没有亲身经历过,真的难以言说。
但无论如何,夏予都觉得自己真是贱到无可救药。所有的仇恨,到头来,只剩自己折磨自己。
她不等陆淮钦再有动作,便将人推开。
这夜的事情成了两人心里的结,谁也没有多说什么,都想假装它不曾发生,却又难以忘怀。
夏予忘不了自己临了一手拂落杯盏,没有要他的命。
陆淮钦忘不了她的决绝,终于,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把人弄丢了。
他逃似的离开乐和宫。
一直走出很远,陆淮钦才停了下来。
他一手撑着树干,猛地弓起身子吐了起来。
“陛下!”何幸急得要唤太医,陆淮钦却抬手止住了他。
拿帕子拭干净嘴角的污秽,陆淮钦缓缓抬头,看着厚重的乌云,眉宇拧得更紧。
“朕确实是个残缺的人。”
“陛下胡言!在奴才心里,陛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你若不是非要跟着朕,兴许也吃不了这么多苦头。”
“陛下忘了,若没有陛下,何幸早就死在了那个冰天雪地里。”何幸流下了泪水。
“是吗?朕都不记得了。”陆淮钦缓缓闭上眼,将眼角的一点点湿润挡了回去。
那夜陆淮钦躺在贵妃榻上喝了足足两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