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森罗面相见到师云安并不让秦文玉感到意外,让他真正意外的是师云安此刻的状态。
双目无神,失魂落魄。
和之前那个狡黠机敏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师先生?”秦文玉走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无论怎样,秦文玉觉得自己和他是有交情的。
师云安的状况明显不对,直到扶住了他,师云安的眼睛里才显露出一些神色。
“是你……”
他几乎喑哑难言。
“放开我……”
血腥味浓郁的过道中,师云安的声音显得很合时宜。
秦文玉依言放开了他。
“滚……”
“什么?”秦文玉有些没能听清。
“滚!”
师云安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秦文玉,从牙缝中流露出的愤怒与怨恨是那样真切。
楼外天色暗淡,过道虽然明亮,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却罩了过来。
秦文玉微微睁大眼睛,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些没有死透的人的哀鸣。
比那些哀鸣更加扰人心魄的,还是师云安吼出的“滚”。
随着这个滚字一起涌来的,似乎还有这周遭的所有怨恨。
它们钻进秦文玉的心里,一下一下,让他忽而生出一丝悸动,不自禁地缓缓朝后退去。
恍惚间,他听到了师云安那极为压抑的喘息声。
过道中死者的尸体和血液阻挡着秦文玉的脚步,血色满目,死亡的气息打湿了他的鞋底。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秦文玉扭头看着师云安。
师云安靠着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闻言,抬头从两眼的眉缝间看了过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怪物……”
师云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脚下一软,完全倒在了过道中。
怪物……
一个很合适的词。
师云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秦文玉自己很清楚,至少从被绑到森罗面相来为止,自己刚才都没做。
但他也很清楚,有些事不是自己做的,却未必不是因自己而起的。
那么……师云安突然的恶劣态度,以及他口中的怪物,也就能够解释了。
离开了大楼,沿途死寂一片,尸身遍地。
整个森罗面相组织内已经空无一人,自风莲湖过来的飞鸟鸣叫着飞过上空。
它们似乎也闻到了血气,叫声中充满了不安。
一场人类与人类间的屠杀,就在这个地方发生,秦文玉沉默伫立,伸出手,手指轻轻滑过冰冷的墙砖。
他忽然觉得,杀人的,也许并不是鬼怪。
而是他们自己。
这个念头诞生后,秦文玉的意识像是忽然从某个容器中抽离出来一般,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也许,这个世界愿意接受的,只是那个羽生文玉,而不是变成了他人模样的,某个来历不明的人。
一步步走过现代感十足的门墙,秦文玉漫步走在溅满血的石板道上。
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隐隐发出了哀嚎。
秦文玉知道,他们没有复活,也没有发出哀嚎。
但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在自己眼中,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可原来是什么样子呢?
秦文玉又无法确定。
是我变成了你,还是你接纳了我……
千年前。
或许自己就不该遇到那个逃离大唐的少年。
也不该遇到那对怀孕的夫妇。
那样的话……羽生文玉仍是羽生文玉。
自己也还是自己。
秦文玉仰起头……望着高高的建筑。
森罗面相的建筑很新,但造就它的材料却很老了。
就和这具身体一样。
二十岁的躯体里,藏匿的是一个不知道来自何方,又历尽了多少年的灵魂。
秦文玉没有记忆。
他本该是有的。
却在触碰到李泽,脸变化成李泽的那一刻,缓缓消失了。
从那之后,他看见的风景,便变成了李泽曾经看到过的风景。
也许,自己和祭宴中的其他诅咒,鬼怪并无不同。
没有人类规定的善恶美丑,也没有反应世界的一切情绪。
九座从天而降的雕像,带来的更像是一团无形无状的水。
接触到什么样的容器,它便被塑造成什么模样。
而他……
变成了李泽,变成了秦文玉。
从李泽到秦文玉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个秘密,藏在千年前,埋于历史中。
不过……马上就有逆流而上,揭开一切的机会了……
秦文玉没有笑,也没有悲伤,他没有表情,只是仰着头看着天空。
身世稍微解开一些的喜悦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快乐,他学会了一些人类的矛盾之处。
这世间的一切,大抵是交织着痛苦和欢乐,希望与绝望的。
秦文玉静了许久,忽然额头一凉,竟是早已暗淡的天空中,飘下了一粒雨。
雨很快就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