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八年四月,日本海,“致远”舰。
指挥室内,邓世昌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借着阳光静静的看着几页纸。一道海浪涌过铁甲舰,船舱一个颠簸,顿时让看得出神的他给震得站了起来。
陈金揆和周展阶已经凑了过来:“军门,张先生到底写的什么?大人怎么看得餐饭都顾不得吃了”
邓世昌难得的笑着一摆手:“度臣、展阶,人才啊,人才。原来如此!写得精当、高妙,难得的人才!”邓世昌不住的拍案叫好,他手里捧着那几页纸,看得专心致志。
“哦?难得见军门对人如此称赞。”陈金揆笑着侧过身随邓世昌一起细读起纸上的条陈。
“确实难得,倭寇之兵制、器械、军备,无论海陆,皆有囊括,甚至连伊藤、山县、川上等一干倭国大将的身世履历也有涉及。张先生之见识当真不凡!军门,若将张先生推荐给中堂大人,则我北洋如虎添翼啊!还有此次探查倭寇海军虚实,若叫张先生赞画左右,则大事可成矣!”陈金揆少见的激动起来,指着被邓世昌捧在手里的几页纸。
“张先生被救起时身无长物,此条陈不过着几日所新作,连著书所用之笔墨纸张都是我致远所赠,度臣,单凭这等阅历和记性,这干才二字,真真当得起。你说的不错,此次归国,我必向中堂上书,为我国朝荐此大才。”邓世昌应声称道。“同治十三年倭寇进犯台湾,彼时羽翼未丰,粮秣不齐,便有如此入寇之举。如今倭寇造炮购船,厉兵秣马,去年其国会初开,其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即发出要保护其国利益线之言论,其利益线者,藩国朝鲜也,图我之心,昭然若揭。然当道衮衮诸公、中堂、丁军门皆视其为疥癞之患。度臣,时不我待啊!”邓世昌说着说着眉头又蹙成一团,“正是用人之际,张先生的见识和学识都是极好的,难得更有拳拳报国之心。”
“当年我北洋水师操练训令,皆与不列颠皇家海军无异,然自琅威理琅军门去后,训练已有废弛之象,我北洋诸管带将佐纷纷弃船登岸,买屋造房。堂堂右翼总兵刘步蟾刘子香,他眼里闵省籍贯是比能力操守更为重要之所在!军门,结党易营私,党同必伐异!区区方伯谦之流,只因是侯官人,是他刘子香的乡党,便能做济远管带。《北洋水师章程》是他立的,闽党的违规之举他可有稍加钳制?水师学堂,诸课成绩优异而非闵地学生者,一概不得举荐。刘子香保举学生,从来只论籍贯,不论才学。长此以往,真恐数年之后,我北洋除闵人之外,再无他人了。此非北洋之福、国家之福啊!”顺着邓世昌的话头,身为江苏人的陈金揆也愤愤然,恨恨的将对北洋水师实际操控者刘步蟾的不满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时不我待啊,度臣……。”难得此刻邓世昌没有像往日那般,对陈金揆这番对上官大不敬的话呵斥起来。
“军门,形势已然如此。刘军门自用计挤走琅军门后,便在咱北洋水师里一手遮天,闽党更是无法无天,视军纪如儿戏。张先生的书里又言彼之倭寇正一日千里,长此以往,我北洋祸事不远矣。思来想去,保举张先生这等源头活水,才是正论!”一向沉默寡言周展阶也插嘴道。“他刘子香视我等非闵籍官兵如眼中支刺,据说此次放船出海,正是他向中堂爷进的谗言,非要我等趁靠岸检修保养之际,探清倭国今年年初新在不列颠国阿姆斯特朗厂订购的防护巡洋舰之虚实,这他娘的谈何容易!他刘总兵早就放下话,此事办的妥帖便罢,办的不好,我致远上下,他全要严参……军门,我致远祸事不远矣!”
张恪这几天,就是动笔在写此时呈在邓世昌手里的这本书,书名叫做《大国崛起》。满清王朝正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老大帝国前所未有的和世界局势联系在了一起。在这个时代,国家的精英们也隐约的感觉到了要变革,这么多列强轮番的欺负往昔的天朝上国。洋人为什么船坚炮利,“大清”为什么老是挨打赔款,已经成了士大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的人闭上眼睛当鸵鸟,仍然躺在这破房子里做着美梦不愿醒来,却有更多的人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寰球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现实很难堪,日本在明治维新时期,还有福泽谕吉这样的人杰。以在欧罗巴游历十余年的经历见闻,写下了《西事记闻》这样的煌煌巨著向国内介绍西方的虚实详情。西乡、山县、伊藤等一批不世出的人杰正是从此处了解西方。
可是在满清国内,还在抱着《海国图志》和《点石斋画报》看问题,这两本书仅仅是热衷于介绍西方的一些流于表面的皮毛,大概就是船坚炮利、奇淫巧技之类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错误极多。在这大争之世、各国一日千里的几十年里,国内竟然没有一本系统的研究西方的书籍问世!
士大夫阶层并不是不需要这类系统的书籍,在一九零三年戴鸿慈那本出使欧洲九国日记就卖得洛阳纸贵。多少人拍着这本书发牢搔:“要是咱们早早的分得清英吉利和法兰西,疯了才会向万国宣战。怎么会吃了西洋大鼻子、东洋小鼻子那么大的亏?”
满清高层也极其需要通晓洋务的干员,结果使得上的,不是译书局培养的翻译,就是水师的留美|幼童,很难谈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