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被人推搡着扔进牢里的时候,恰好听见了不远处牢头的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但是江河的耳力很好,上了年纪的牢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一刻却连靠近江河都不愿意,他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满是恐惧:“孽……种……诅咒之……子……”。
江河浑身一凛,随后却是自嘲地一笑,这一次被抓,算是宫里的事,禁卫军倒也顾不上他的身份,直接把他投入了皇家天牢,倒没想到宫里还有这等有资历的牢头,孽种啊……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自从姐姐将他接出清泉村后,他小心翼翼地藏起了自己的不同,终究……也许是命吧……
江河皱紧了眉头,神色既痛苦,却又有几分解脱,眼神怔忪间,一枚甲壳虫悠悠地飞过他的眼前,那小虫子通体灿金色,个头小巧却精致,圆滚滚的形状,半透明的金色羽翼,飞舞间振翅的声音却并不急躁,反而好像古筝拨动的震颤,清远、宁静。
小小一枚虫子在江河身前转悠了几圈,见没有引起江河的注意,似乎楞了一下,接着便好似伤心失意般坠落到江河的头上,江河的头发极黑,在上面这般落了一枚金色的甲壳虫,远远看来倒好似坠了一小枚金色饰物,霎时间原本就眉眼精致的少年,更是多了几份贵重之气。
也许是得了牢头的告诫,倒也没什么人来理会他,也是,天牢里关押的犯人,要么罪大恶极没得救了,要么死灰复燃不好得罪,狱卒们早都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一双眼睛好似镜子,什么身影没在眼里,就什么痕迹也留不下。
等到江河终于从自己的思维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便轻轻攥住头发上的那一枚金色的甲壳虫,也没什么好奇之心,就那样随便往地上一放,便躺下身来枕在自己的双臂上,那枚小虫倒也有趣,见江河取下它放在一边,也不强求,顿了顿动作,便慢慢爬远了。
天牢里也没什么好的条件,说是床铺,也不过是一块稍高一点的石台子,上面放着的被褥已经有些霉烂,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那人念得久了,竟然将被子拉扯了过来一角,压在肚子上,权当是防止着凉了。
他分析着自己的心态,他觉得也许是刚刚在席上将酒吃多了,恍恍惚惚的,总还是抱有一种执念,一种他没有被抛下的错觉。
他出自清泉村,那是姜家发祥地,然而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姜家始祖姜酌却从来没有回去看过,即便清泉村就在离京都不足百里的云河边。也许就是受姜酌的影响,清泉村富则富矣,缺少了几分贵气,处处充斥着商人奢靡的习性,直到一场灾祸降临,这个本该飞黄腾达的福地,至此没落,到了江河时候,已经变成了只剩下几十人的小山村,人人提起当年那场灾祸皆是忌讳如深。
江河本也不清楚那场灾祸是什么,直到他六岁第一次被人发现了胳膊上的三片鳞甲,一向待他亲厚的邻居姥姥,忽然情绪激动地捶打他,要将他赶出村子……她称他为:“孽种”。
“小……小公子……”一个虚弱且胆怯的声音响起,江河抬头,却是先前那名颇有见识的牢头,此刻他端着一个食盒,战战兢兢地站在牢门外,他佝偻的身影在牢里昏黄的烛火下,印成一团小小的影子,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要消失。
江河起身,那牢头却颤抖一下,江河顿了顿,便不再动弹,他见牢头端来的饭菜,菜色并不好,却新鲜热乎,不像是惯常的牢饭,倒像是牢头自家的食物。见江河没什么反应,那牢头壮了壮胆子,将食物通过专门送饭的小窗送进牢房,随后,似乎是太过紧张,深喘了一口气后,才终于说出话来:“小公子,这是金衣大人给您送的饭菜。”
牢头语调有些微妙,尤其是提到“金衣大人”时,带着些不同寻常的崇敬和畏惧。江河一皱眉:“金衣大人?”他的语气很清冷,但可以听出他稍稍放慢了语速,似乎想要说得温和一些。
“是……是、是的。”那年长牢头似乎没料到,进牢以后没有说一句话的江河竟然还会问他话,一时紧张之下舌头都几乎要打了结头,但似乎是因为情绪太过紧绷,大概没有听出江河问的不是“是金衣大人送的吗?”而是“金衣大人是谁?”,江河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想再多问,反正,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他想着,便坐在原地等着年长牢头安置好饭菜,却不想,之前那只金灿灿的甲壳虫再次晃悠悠地飞了进来,落在了牢头端来的饭菜边,牢头一愣,下意识惊呼:“金衣大人!”
那甲壳虫也回应似的动了一下,那牢头立刻受宠若惊地退后磕了两个头,随后才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里。
“金衣大人?”江河缓缓走了过去,那金色的甲壳虫也不怕人,就静静地待在一盘子番茄炒蛋的盘沿上,盘子里的炒蛋黄澄澄的,颜色比那枚甲壳虫要浅上一些,甲壳虫等江河走近了,便挪了挪,移到了颜色更深一些的炒蛋上,但那片炒蛋被压在一块番茄下面,它有些够不着。不知为何,江河能感受到那甲壳虫似乎喜欢与自己接近的颜色,便下意识一拨筷子,将那片最接近金色的炒蛋翻了出来,果然,那甲壳虫满意地停在了上面。
江河又伸手拿筷子触了一下“金衣大人”圆乎乎的壳,那只小小的甲壳虫竟然顺着江河的动作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