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帝王,富有天下。
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又有何值当他如此失了分寸。
康熙躺在宽大的龙床上,于黑暗中才敢触摸真正的自己。
前些年政局紧张,皇祖母也时时刻刻紧盯,生怕他行错一招,踏错一步。
他从不是那个被偏爱的儿子,他的皇位来之不易。幼年时汗阿玛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人。在她的儿子出生的时候,汗阿玛大赦天下,称其为他的第一子。
可笑么?第一子!
可他玄烨又算什么,他的额娘又算什么。他不敢怨恨他的汗阿玛,哪怕在汗阿玛眼里他渺小得几近透明。
他只是恨透了那个妖女,恨透了她的儿子。
仇恨的种子被深埋在他小小的心底,不敢见天日,不敢被人发现,就那样在阴暗潮湿中慢慢腐朽慢慢生长。
不知是不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祷告与哀求,那个女人带着她的儿子都死了!全都死了!
在她灵前,汗阿玛却伤心欲绝,形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
小小的他跪在黑色的巨大棺椁前呜呜的哭,在没有任何人看得到的地方,在他灵魂的深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笑的那么肆意疯狂。
后来他一个无宠的皇子,又一向默默无闻,却仅仅因为他熬过了天花,皇祖母就拉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走上那个位置。
那个他自出生懂事以来一直仰望,却不敢奢求,在梦里都要小心翼翼幻想的地方。
他听皇祖母的话,因她老人家背后有整个蒙古草原最强大的博尔济吉特——那个占了大半满清后宫的部族。
他听鳌拜的话,对他极尽优容。
他娶了索尼的孙女为后,纳了鄂必隆的女儿为妃。
他迫于鳌拜的强势几近灭了苏克萨哈全族。
就是因为主弱臣强,辅臣联手之下几可遮天蔽日。
他是皇帝啊,是最尊贵的天子。
却还要感恩戴德的去做那些人认为他该做的事。
那些从来没有人在乎他愿意与否的事。
说是八岁登基,实际上他当时不过还是个六岁的娃娃。
他就像个怀抱传世之宝的孩子,一点风雨就能让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然后随着他的汗阿玛而去。
他只能战战兢兢地成长,乖乖巧巧的任那些人把持朝政,为所欲为。
他憎恨自己的无力,厌恶自己的弱小。
他盼呀盼,等啊等,终于到了大婚,只有大婚他才算是成人,他才有资格亲政。
他看到一身皇后华服的赫舍里氏一脸娇羞的在婚床上,低着眉眼抿着嘴冲他笑。
他的胃一下子被搅在一起,翻江倒海的想要呕吐。
他不爱这个女人,尽管她姿容秀美,狡黠聪慧。
她是那些他无法抗拒,又需要紧紧依靠的力量自行磋商,利益交换之后强塞给他的女人。
开始她并没有错,她也无从选择,她视他为天,后来为他生了嫡长子承祜,又在不到两岁时夭折。
渐渐他发现赫舍里氏手上不干净,可是赫舍里家族他还有用,他作为皇帝只能粉饰着太平。
那些无辜的孩儿,他作为父亲他是心疼,可他连自己都还没有坐稳江山。他作为帝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小那么可爱的孩儿一个个没了气息。
每失去一个孩子,他都会在夜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上一宿。爱新觉罗的先人啊,是他玄烨无能,护不住那些留着他们血脉的孩子。
也许手上血腥太重。五年之后赫舍里氏生下保成,她的身体在接连生子的损耗下早已破败不堪,这个儿子更是她拼了命生下来,她却再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儿子。
当他抱着胎发浓黑的保成看着赫舍里氏那张苍白的面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是那么刺鼻。
他竟然感到了一丝轻松与解脱,不仅是他的还有赫舍里氏的。
保成是他的嫡子,是大清王朝未来的君主,是他爱新觉罗社稷绵延万万载的希望。
赫舍里氏用生命给他了一个嫡子,他便给了这个孩子一切的尊荣。
在襁褓中就被立为太子,他亲自把保成带在身边。
在无数个深夜里静静坐着,看着这个小小的失去母亲的孩子。
这是他的血脉,他本该爱若珍宝,他确实也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个慈父。
他对保成珍视异常,教他识字读书,教他骑马射箭。
他做了作为一个父亲的一切,甚至比世间绝大多数的父亲都要认真尽责。
可在无人的夜里,那深埋于心的恐惧和憎恶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冒头,慢慢爬满他的心脏。
那是他的儿子,更是那些他曾经惧怕的难以入眠的人留给他的警醒与耻辱!
时时刻刻提醒他。
玄烨,你看你曾经是多么脆弱,你不过是我等手中悬丝操控的傀儡罢了。
虽然你高高坐在上头,我们跪在下面,可彼此都知道这种脆弱的平衡随时都可能粉碎。
那皇位是你的,也可以是任何一个爱新觉罗的。
你只有依靠我等求着我等,你才是个皇帝!想想你的汗阿玛,你可没有他那样的额娘可以为他以身换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