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已是冬底,院子里的腊梅开了,远远近近都沉浸在一片幽香之中。
便在这样的上午,阳光和煦,一个身着玉色绣银丝梅花锦缎小袄、白色百褶棉裙、白狐狸毛披风的小姑娘,揣着白色兔毛手笼,站在廊下,对着院子里的梅香,正在背书。
旁边则坐着一位跟小姑娘一样胖乎乎的、五旬上下的嬷嬷,满面含笑,眼中还带着满溢出来的骄傲,眼珠儿都不错地盯着小姑娘。
而就在小姑娘背后,隔着门窗,大大的宫殿一角,摆了两个炭盆、两张桌子、两张圈椅。
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桌前练字。
另一位中年宫装女官,则一只手拿着书,一边看,一边偷闲监督那年轻女子:“沉肩坠肘!你自己练武的时候怎么不歪肩膀?!”
“姑姑,我就不能像和恪那样坐着写字吗?”年轻女子抗议,张嘴便是一把脆生生的声音,撒起娇来,甜得人心里直发软。
可中年女官却板着脸:“你跟个八岁的孩子比力气吗?!挥得动棍子舞得起鞭,一只小小的毛笔,倒捏不住了?!”
年轻女子委屈地瘪嘴。
“再多言的罚在正殿前的廊下兔跳二十步!”中年女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是这年轻女子用来惩罚小姑娘的。
每次惩罚的时候,年轻女子都是一插腰,大喊一声:“罚!”
小姑娘就委屈巴巴地开始双手比在头上做兔子耳朵,然后双脚往前跳。有时候跳十下,有时候跳二十下。
最多的一次,是小姑娘七岁时,跟大家耍心眼,把前几天写的字偷偷抽了几张出来,当作当天的功课,被发现了。
年轻女子大怒,不仅亲自拿了戒尺,狠狠打了小姑娘双手各十个手板,还罚了半个时辰的兔跳。
绕着回廊,一圈又一圈。
奉旨前来照顾小姑娘的纪嬷嬷双手扯着手帕,含着眼泪,不舍地站在窗前看着,嘴唇都咬破了。
正殿和西殿的人也都吓着了,纷纷出来围观不说,还想上前劝解。
年轻女子直接解了腰间的鞭子,半空中狠狠地甩了一个爆响的鞭花!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真恼了,忙都缩了回去。
连纪嬷嬷都伤心地哭着,关上了窗。
空无一人的殿宇之中,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比着兔子耳朵一边双脚跳,跳了整整半个时辰。
然后就在床上躺了三天,养腿。
可是从那以后,小姑娘再也没有扯过一次谎;在读书写字做功课这件事上,也再没偷懒过一回。
因为小姑娘知道,这个“罚”字,救过自己的一条命。
就这样,两个人,一人守着宫殿一边,练着字、读着书,慢慢地过去了三年。
今年,年轻女子十六岁,小姑娘八岁。
前儿上头传了话:“腊月初一,出孝吧。许你们亥时三刻烧个纸。”
今天是冬月三十,二人孝期的最后一天。
“承徽,咱们封殿结束了,太子殿下是不是就该召……见您了?”宫女巧桂小心地往年轻女子——王熙凤身边凑。
“关你什么事?”大宫女安儿一个侧身挤开她,再加一个白眼,“郡主新年入宫拜贺的裙子绣好了?”
“绣好了!连鞋都做好了!昭君兜也是我做的!”巧桂忙表着功,向王熙凤挤出个笑,“奴婢就是,在殿里三年,憋得慌,想走走。”
已经出落得身段苗条、体格风骚的王熙凤回眸一笑:“谁不是呢!?”
然后笑向安儿,“这么着吧,明儿腊月初一,宫里祭祖之后想是还有冰嬉,太子和太子妃娘娘都会去观礼,回来得怕是早不了。
“夏掌事自是要去丽正殿、内坊走走老交情,孟姑姑、纪嬷嬷也要去给翁嬷嬷行礼拜福。
“你和如儿,带着巧莲巧桂和景黎富贵儿,分成两班。
“每班一个时辰,各往东西两路去转一圈。跟各殿的人行个礼问声好,若有人问,就带口说一声,咱们出孝了。
“待太子妃回来,我必是要去正经请安致意的,到时候也会带了和恪过去——”
话音未落,一个小姑娘已经迎面扑了过来,直接抱住了王熙凤的腰,大声撒娇不依:
“我不走!我哪都不去!王娘娘,你不疼我了,你怎么能把我送去别处?!”
又跺脚,又作势嚎哭。
王熙凤头疼不已。
孩子是好孩子,被纪嬷嬷教导得极好,心地纯良,并没有长歪。
可要命的是,这孩子聪明!
聪明孩子就不乖顺,精灵古怪的主意一转眼珠子便能出来二三十个。
更何况又事事都要跟着她学,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学得纯熟得很!
王熙凤已经后悔当初一时心热,把好好的孩子搁在身边养了三年,如今已经养成个黑心芝麻汤圆了!
“呵呵!我早知道你成了今儿这个小德行,我就该把你搁在梅姐姐身边养育!”王熙凤纤纤食指戳在作怪的小姑娘额角上。
轻轻地,不敢重,她力气大,会戳出印子来,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