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几日前, 听闻宁国公府举办春日宴,”陆纨一向平静的眉宇间出现了少许几不可见的波动,他道, “请问徐姑娘可有去赴宴吗?”
纪明意点着头, 神色如常地回道:“去了。”
“那——”陆纨顿了顿,他静静看着她,眸光里的神色专注且认真,他问,“徐姑娘觉得《武陵记》这出戏好看吗?”
纪明意说:“挺好看的。”
陆纨的唇瓣一张一合,他循序渐进般,不紧不慢地问:“姑娘觉得那位武生演得怎么样?”
“他打得很帅呀。”纪明意笑着, 她顺其自然地答。
很帅。
徐意的回答正好符合他原本对她的预料, 陆纨的眸光颤了颤。
所以这两个字会是从她口中流传出的吗?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 如果是她,又能代表什么?
陆纨的头脑向来清明理智,这一刻他竟然有些理不清头绪, 或者说, 从齐府听到这个“帅”字起,他就没能厘清。
——我那时一意查出这两个字的来源, 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又为何要向这个小姑娘问这番话?
我心中, 在追寻怎样一个答案?
陆纨的目光落在天福寺周围的红墙上,他望着朱红墙漆上的那个鲜明的“卍”字,有些出神。
长天见爷的双足牢牢伫立在此, 一时不打算抬脚走, 他便道:“爷, 眼下过了好一会儿, 小的去看看下山道路上的枝杈都清干净没有。”
长天是个很机灵的人,他这话也是个试探。若陆纨有走的意思,便会顺着这个话茬跟他一道离开,若陆纨没有……那眼前的局面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长天垂首,恭敬地等着爷的吩咐。
半晌,陆纨道句“嗯”。这声“嗯”字看似淡漠,但长天服侍陆纨长达二三十年,听得出他这嗓音并非往常一般坦然,反而透着点儿迷茫和眷恋。
爷在眷恋什么?
长天没法子深想,他深深躬身,再不敢打量面前的姑娘一眼,他在这雨中悄然退下了。
长天一走,剩下纪明意和陆纨两人相对。
纪明意单手捏着伞柄,她抬首看陆纨,她望着他的侧脸。其实很想劝劝他,让他别再说“自己克妻”,这样的传闻太损他的名誉,他是那样高洁的人,不该如此。
只是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这话说出来未免太唐突,没得惹人见怪。
二人沉默一会儿,主动开口的居然还是陆纨。他的目光似乎要在这雨雾中融化了般。
一向克己复礼的陆阁老,竟也会如此不规矩地打量位初次见面的姑娘,他嗓音颤抖:“请问‘帅’为何意?”
纪明意愣怔——当年,他是不是问过我这个问题,我那时是怎么答的?
想了想,她嘴唇微动,低声道:“帅为三军之首,只有此字才足以形容陆侯之英勇。”
听到她这样说,陆纨眸光中的神采黯淡下去,他垂下眼帘:“原是如此。”
虽用同一词语形容九郎,可这个解释比之阿意当年的作答,显得泯于众人。
终究……阿意是无可比拟的。
周遭的雨滴越来越密集,细雨绵绵,如姑娘家细润的头发丝,如滋养万物的绵滑酥油。晶莹的雨珠点滴落在青翠的绿叶上,落在缀满地的桃花花瓣上,落在崎岖的鹅卵石小路上。
纪明意踩着一双软缎绣鞋,鞋头被雨点打湿了些,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双脚。雨一直下,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和陆纨待下去。
“陆大人,雨实在太大,”她垂首,捏着伞柄,轻声地道:“我……我要回去了。”
满地春色映桃花,将小姑娘的脸也照得灿若云霞。
陆纨同样打着一把油纸伞,他眉毛轻皱,缓缓地点头。
纪明意转身离开。然而,不知是脚下沾了青苔的鹅卵石太滑,还是她本就思绪不宁,迈步之时,她忽然崴了一下,就这么侧身跌坐下去。
徐元寿才说过的“就算摔着了也没什么要紧”,顷刻间验证在了纪明意的身上。
她慌促地跌倒在雨中,身上的斗篷还有袄裙裙摆全被雨水打湿透了。
伞落在地上,她的绣鞋和掌心,包括面上皆被溅上了少许泥点子,瞧着真是窘迫至极。
纪明意擦了擦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见此,陆纨弯下腰。
这个动作,使他素来一尘不染的衣袍也不免沾到了地上的雨水,他总算不再是那副郎朗如月的姿态。
陆纨道:“我扶姑娘起来罢。”
语毕,他伸出手,留了个衣袖给她,同时脸却偏向一侧,并不看她在雨中呆坐的狼狈模样。
这个动作既解决了她此刻的窘境,也不会多增加她的尴尬,是一如既往的陆纨式的体贴。
纪明意抿唇,飞快地抬眸瞥了瞥他,很快又垂眸,最终,她抓着他烟蓝色的广袖,就着他的力量缓慢站起。
刚刚站定,脚踝处当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嘶”了声。
察觉到女孩儿的窘促,陆纨动作一顿,他没多加追问她脚伤的情况,只对她道:“姑娘穿着湿衣,不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