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凌洒金春风正盛,恭贺的人海和有意攀结的权贵几乎要将凌家的门槛踩平,苏家大小姐看他亦如眼珠子般紧要,几乎日日时时都要与他黏在一处,有关荣安县主李红荼的这点小小的心有余悸的插曲,在热闹的生活和似锦的前程里,被他无情又无声地忘却了。
直到灭顶的灾祸,把少年憧憬的所有美好,完完全全打碎。
凌捭阖事发,证据确凿,被打入大牢,等待定罪。
人心四散,那些往日与凌家交好的世家,争先恐后地与凌府撇清关系。
朝朝登门拜访、暮暮惜别不肯离去的苏姑娘,再也不来了。
新科榜眼凌洒金在无望里等待最后的判决,在黑暗里寻觅一寸光阴,然后他真的等来了转折与契机。
走马新乡,无疑是他最后的机会。
因为等父亲凌捭阖的罪名定下来,他就是罪臣之子,一切便都迟了。
仓促之下,他没能等来回避多日的青梅苏小姐,也没能带走漂浮无倚的妹妹凌照水。
凌洒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京都城的时候,全然没有想起荣安县主李红荼。
世家新贵、新科榜眼沦落至此,连青梅竹马的苏小姐都迫不及待地与他撇清关系,旁的高门贵女同他又有何关系呢?
七年的光阴荏苒,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把凌洒金对苏揽月的爱恋慢慢化解,就此冰封的,还有他爱人的意愿和能力。
为了前途,为了凌家,凌洒金接纳了平远侯府的婚约,并且遵照凌照水所说,隐瞒了凌三川的存在。
对于凌洒金而言,婚约早与爱情无关。
不过即便如此,他在接纳婚约的时候,仍然在心底做出了承诺。
他会信守为人夫的一切底线,给予他的妻子,荣安县主李红荼,她想要的一切。
成婚以来,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他,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恪尽着一个侯府赘婿的本分。
但是,他给予她的宠爱与包容的前提是:
她,不能触犯他的底线。
“洒金,你听说了吗?”
“有人在百威楼买凶,要截杀你儿子凌三川。”
“你说,会是谁啊?她好狠毒的心啊!竟然会对一个才五六岁大的孩童下手。”
“便纵使不是亲生的,也不该如此啊!”
“她平日里娇蛮,对你又打又骂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做起了杀人的买卖。她把人命当做什么,又把你凌洒金当成什么呢?”
凌洒金带着满脑子的乱绪快马回府,一改往日的卑躬屈膝,未尝给平远侯夫妇送去日常问候,便直奔荣安县主李红荼的居所,脚步匆匆,外加盛气凌人。
下人们交头接耳,纳闷:
“姑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腰杆子竟然直起来了!”
“他不怕小姐的鞭子了吗?”
凌洒金进到婚房的时候,荣安县主正倚在金丝楠木软塌上,小口喝着温补的药。
她着急想要一个孩子。
她和凌洒金虽然刚刚成婚,但年岁都不小了,况且
那汤药极苦,她蹙着眉喝了一口,见凌洒金进来了,便把汤药推至一边,招呼夫婿道:
“去,把我的蜜饯拿来。”
偏生今日凌洒金腿脚快,手却不殷勤,听见荣安县主的话,便跟没听见似的。
他走得近了,还叫她闻见了一身酒气,荣安刚喝了苦药,闻了酒气便有些作呕,掩着口鼻想把他往外推:
“离远些,你熏着我了。”
她是虚推,便没有推动,凌洒金反而凑得更近了。
往常,李红荼根本不用真动手的,但凡有一个眉头蹙起、眼神否定,凌洒金便自觉后退了。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喊他拿蜜饯也不去,让他离远一点也不照做。
李红荼察觉有异,这才凝神细看凌洒金的神色。
一看吓了一跳。
凌洒金整张脸都涨红了,一看便知喝了不少。
他的酒量,李红荼试过,只能浅尝辄止,不能把酒言欢。
加之他又是文官,是最重体面与口风的翰林官,李红荼嘱咐他轻易不要应酬,应酬也不要饮酒。
他口口称是承诺过,却不想竟是敷衍。
新婚才多久,凌洒金就把她的耳提面命,忘在了脑后。
姑爷喝成这个德行,身后跟着的小厮难逃县主责问:
“这是做什么去了,跟谁喝的?”
荣安县主是个什么脾性,小厮抬眼瞥见了县主腰间的红鞭,忙不迭便把自个主子卖了:
“出了翰林院,姑爷就去了醉春楼。”
若说京都多纨绔,醉春楼便是纨绔云集之地。特别是肃王一纸令下把云韶宫关停后,便更是热闹纷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