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蓦然站起身,起身的刹那,烈烈寒风卷得她整个人,似枯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即将脱枝而去!
“柳琴哪怕只剩下一根弦,也是可以弹下去的!”
说罢,琴声再起:
“铿——”
这一次,琴声全不似先前,如走珠、如涓涓细流,柔和缱绻,如泣如诉,能引得人心生怜惜。
此刻,琴声如鼓、如雷、如刀、如枪,如急雨,如同盘古手中开天辟地的神斧,声声铿锵,音音肃杀,力拔山兮气盖世!
且这琵琶音越走越快,快得甚至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错乱,以致于郎君们听着听着,快要受不住。
就在曲调飙至最激昂处,耳边划过一道刺耳的“呲——”
音声戛然而止!
人们茫然地看向龙舟,他们发现,原来是柳琴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浓稠的血色从溶月的指尖不断滑落,像是一串断了线的血珠子。
极静中,临安毫不避讳地嗤笑:“什么本郡主不懂琵琶?什么柳琴就算剩下最后一根弦,也是可以弹的!
简直一派胡言!
宁溶月,你将才弹得是曲吗?那根本就是——”
秽语即将从临安唇角破口而出的刹那,有一年逾古稀的老儿,撑着仆从的手臂,颤巍巍地站起身:
“临安郡主,请慎言。”
临安怒而回首:“你谁啊?”
“老朽太史言,拜见临安郡主。”
“不认识。”临安拂袖,面上尽是不屑,“本郡主是皇亲国戚,你敢打断本郡主,是不要命了吗?!”
“回郡主,非老朽不要命,老朽是在救郡主的命,宁姑娘所弹奏的破——。”
“闭嘴!好你个老匹夫,年纪一把,竟还不忘怜香惜玉!来人,堵了老匹夫的嘴,丢出江家去!”
宾客们不由地面露骇然,他们虽有骇然,却无人敢为太史言说话,一众人静默地看着他被江宁府的奴婢压得跪进雪地。
恍惚间,溶月彷佛回到大理寺踹开宁家大门那一日,自己呆愣在廊下,如同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静默地看着父亲被人拖走。
“哈哈哈……”
“宁溶月,你笑什么?”
“小女笑老大人一片好心,却是好心被狗吃了。”
“你敢骂本郡主?”
“小女将才所弹之曲,名《破阵》,是南唐孝慈皇后所谱,郡主说《破阵》不是曲,又是什么?”
临安郡主怔住,本能地驳斥:“不可能!”
太史言仰面,发出一声不知是悲还是哀的长叹:“郡主,《破阵》的确是开国先后,孝慈皇后亲谱。”
“可这是琵琶曲!”
“琵琶又如何?!”溶月怒笑,“圣武孝慈皇后不像郡主,出生高贵,孝慈皇后出生贫寒,会弹柳琴。
两百三十年前,开国帝率十万军被困黛水二十余日,眼看要弹尽粮绝,开国帝不得不背水一战。
为激励士气,孝慈皇后于阵前,亲弹《破阵》,十万军备受鼓舞,和敌军大战一日一夜,最终得胜!
此事连同《破阵》曲谱原原本本地记在史册,郡主身为皇室后人,不知祖宗旧事也就罢了,竟还要当众打杀提点你的忠臣吗?”
临安郡主被问得怔在原地,此事若是为真,她岂非要遭人耻笑?
“阿兄,她说得是真得吗?”
“……”
开国帝被困黛水九死一生的事,他当然知道,可孝慈皇后于阵前弹过《破阵》,他却是不甚清楚。
正此时,秦长风低言:“是真。”
“呵……”
临漳干笑一声,想要诘责亲妹,却见她眼底难得地浮起一丝惧意,到底不忍心,于是,他朝溶月拱手作揖:
“宁姑娘好学识!
此番,是舍妹浅薄,差点惹出笑话,经此一事,她知晓了多读书的好处,以后,必会好好读书。”
说罢,他轻点临安:“是吧?”
临安心下恨得要死,面上却不得不软下姿态:“阿兄说得极是,多读书好啊。”
好?
溶月低眉,勾出一丝无人窥见的讥笑。
父亲读得书够多了,但又能怎样?因为一个临安郡主,他这个金科状元郎说被构陷就被构陷了。
想到这里,她一抬手,把柳琴抛进池子,然后,走下龙舟,和临漳错身时,她顿步,浅浅屈身:
“世子,郡主让小女弹得琵琶曲,小女弹完了,请容小女告退。”
“别啊,宴席还没结束。”
“宴席是没有结束,可与小女何干?”
说着,她略略抬眸,眼底浮动的泪光暗含倔强,转身而走的背影在风雪的衬托下,又显得异常孤绝。
临漳忽而心念一动,觉得听江亭山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