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来归站在李娘家门前, 盯着大黄不成样子的尸体在原地木了不知多久,双腿站到酸痛,再到毫无知觉。
晏来归不太敢, 进去。
他此前知道这个世界也许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可是当他活生生地站在魔群堆里感受着所有断肢残骨血肉纷飞, 那一刻他所有的言语全都成了一片空白。
晏来归只感觉胃里一片无法忍受的翻涌, 他蓦地弯下腰去, 吐了起来。
他鼻尖全是黏腻到发臭的血腥气, 一闻就想吐,吐到眼泪模糊喉口烧灼, 狼狈不堪。
身上,脸上, 手上,全是干涸的血, 晏来归似乎从来没有参与过这场屠/杀,却又像是已经亲身经历过一遍死亡。
即使如此, 惨剧依旧没有结束。
周围的哭声和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了下去, 直至一片死寂。
晏来归的身边逐渐拥挤了起来。
整个李家村里全是吃饱了四处游荡的魇气,它们身上是最纯净的黑色,半分血气都没有沾上,纯净得好似一切都不是它们干的。
晏来归眼泪模糊之际,似乎看见了一双勉强保持着人形的手,颤抖地抚过他的脸侧。
他起初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幻觉,可是当晏来归抬头看去的时候, 那道半透明的魂灵却下意识想伸手挡住他的眼睛。
挡不住的。
魂灵如何能遮蔽生人的耳目呢?
晏来归定定地看着那张不成人形, 不复温婉的脸。
惨死被生生剥离出来的魂灵会保留死前的模样, 所以即使晏来归不敢进去, 也依然看见了李娘她们的死样。
李娘的手很巧,虽然因为经常干粗活而显得有些粗糙,可是李娘的绣工很好,她闲来无事很喜欢绣些东西,晏来归见过李娘的绣工,每一张布帛上绣的都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现在那双手沾了血,怪异地扭曲着,再也拿不起细长的银针。
李娘低头努力把自己的手掰成正常模样,再在自己身上使劲擦了很久,才敢伸出去,想擦一擦晏来归脸上的泪和血。
然而她自己身上也都是碎肉和暗血,哪里擦得干净?
晏来归胃里再次掀起一片翻涌。
他咬住舌尖,咬到口里铁锈味浓重,才勉强压制住了那阵恶心,没在李娘面前丢脸。
他牵了牵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一开口连嗓音都是哑的:“……娘。”
李娘笑了一下,可是难看得和哭没有什么区别,她道:“来归,没事的。闭上眼睛,明天就好了。”
数百枉死的魂灵凑了过来,像是这样就能把晏来归护在里面,看不见那样惨烈的画面一样。
晏来归低下头,没让李娘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眸,这一看,却看见了脚边蜷缩着的几团模糊的魂魄。
他们已经看不出来具体的人样了,但是扒着晏来归的姿势熟悉到晏来归一看就知道。
大黄喜欢缩在他脚边睡觉,三只幼魔轮流坐在大黄身上,再靠到晏来归肩膀上。
现在那些魂魄终于可以无视重力,飘在他的身边,努力想往他身上贴,再也不用和谁打架抢位置了。
“……”
晏来归眼前重新开始模糊扭曲起来。
魂魄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所以扒在身上,晏来归也感觉不到。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噩梦,不然为什么这样真实又虚幻,强烈到他似乎觉得自己醒来就能脱离一切。
然而脚下那几团模糊的魂灵却异常鲜明地提醒着他:
不论如何,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对不能。
死去的魂魄一开始脱离人体,会经历一段茫然的时期,慢慢才会回想起自己的生平,再等待黑白无常来带走自己。
可是他们死状惨烈,死亡之后魇魔依旧不满足,将他们的魂魄拉出来鞭尸,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尸身不成模样,眼睁睁自己亲人好友邻居也经历一遍。
反反复复投入熔炉,一遍遍榨干他们的感官,挤出更多的痛苦,直到榨干最后一滴甜汁。
这对魇魔而言,是至高无上的美味。
阵法困住了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生永世只能在里面重复经历生前痛彻心扉的一切,就如同切开伤口,吸干鲜血,治愈好之后再切开,循环往复,此生不得解脱。
晏来归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为什么是今天?”
话刚说出口,晏来归自己就想通了。
他重伤逃入禁地,住了大半个月养伤,然后回到魔域,过了一个月又回来,在家里住了几天之后,差不多刚好满三个月。
在村外等了十一天,今天恰好是新月的第一天。
晏来归极低极轻地问道:“你、你们……被什么人,害的?”
然而他得到的回音却是一片沉默。
晏来归抬起头,看见李娘轻轻张了张口,被什么尖锐物品穿了一个洞的喉咙上闪过了一阵金光。
他猛地看向其他魂魄,他们沉默着低头,喉间有着同样的金光禁咒。
彼时晏来归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着大家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模样,也大概猜到了什么,“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