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大胡子司机至此才算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自己在内战爆发前就是开车拉货的,在圣塞瓦斯蒂安往返法国与西班牙,但在那以后不得不返回了家乡。
可惜,他的家乡瓜达拉哈拉如今也沦为了战场。
“我和妻子都不愿意离开,逃亡又能去哪呢?”他苦笑了一下,接着平静道:“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
虽然陈广云听不懂法语,但周长风却是通晓的。
他沉声问道:“刚刚对平民的空袭很常见吗?你好像并不惊讶。”
“听说其它地方很早就有了,但我们这是半个月前才开始的。”大胡子司机很淡然地说:“惊讶?愤怒?等多遇到几次就不会了。”
天色渐晚,然而越来越近的城区却充斥着黑暗,只有靠近以后才能看到少量灯光。
因为疲乏而睡着了的周长风二人是在抵达了瓜达拉哈拉以后才被叫醒的。
十几名士兵、民兵、平民围了上来,本打算往下边卸货,然而见到上边的两人以后都愣住了。
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大明军事考察队前来的消息,而周长风刚一拿出通行证就被一把夺了过去。
“中國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一名中士不解地问道。
“他们是军事观察员,”司机连忙解释,“他们有巴塞罗那防务司令部的证明。”
淡淡的敌意就此散去,通行证被那名中士递还给了周长风,然后敬了个礼。
他挥了挥手,人们一拥而上,开始搬运那一箱箱沉重的坦克备件。
大晚上的,身处遥远异国他乡的战争前线,周围都是长着不同面孔、说着不同语言的外国人,这样的体验让人在潜意识中非常紧张和不安。
根据备忘录所述,他俩在抵达瓜达拉哈拉以后应该立刻向当地共和军指挥官报道,以取得他的授权。
“县官不如现管”在这儿同样生效——也许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会遵从后方司令部的命令,但是士兵们可能只认他们指挥官的命令。
周长风与陈广云可谓相当小心谨慎,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误入什么封锁区或禁地可就糟糕了。
第八步兵师的指挥部设在瓜达拉哈拉的一座办公大楼中,五层、框架结构、即使在夜色中也能依稀看出外墙上有黑乎乎的爆炸痕迹与一个大弹坑。
沿途被盘查了不下五次的二人在经过半小时的等待后终于获准入内,这儿的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拿着命令来回走的参谋、大呼小叫的军官、捧着大份文件的文职,众人的脸上都挂着倦色。
内格罗少将头发花白,看着五十多岁的样子,胡子拉碴、一看就多日未曾打理,虽然疲乏但却称不上憔悴。
他吸了一口烟,开口道:“欢迎你们的到来,但是我不建议你们到处走动……”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犹如夏日的惊雷。
面露无奈的少将摊手道:“听到了吗,那是入侵者的炮击,常有的事。”
“如果害怕危险,我们就不会来这了。”周长风笑了笑,问道:“阁下,伱打算给我们多大限制?可以给我们提供交通工具吗?”
“除了战术计划以外没有限制,至于载具,可以。”
对于这两个来自遥远东方的青年军官,内格罗少将的情感格外复杂。
当自己的国家陷入战火的时候,却还要迎接外国的军事观察员,流血是自己国家的士兵和平民,而他们却能从中学习宝贵生命换来的经验,这让少将十分厌恶。
但同样的,他们愿意不顾安危,亲临前线考察,如此忠于使命的职业操守又让少将钦佩。
而且就在几天前,他的师接收了紧急运来的十二门明制80㎜轻型榴弹炮以及大量的炮弹。两个炮兵连本来仅剩三门火炮,运来的这些火炮可谓解了燃眉之急。
在迅速熟悉操作以后,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向敌军发射了两千多发炮弹,瓦解了至少五波攻势,几百具敌军士兵的尸体到现在还横七竖八的散布在原野中。
因此少将又不免心怀感激。
周长风与陈广云得到了相当好的招待——他们被安排下榻于瓜达拉哈拉的政府职员公寓,距离公寓楼一百米就是防空洞。
此外还给配了一辆越野车,一名年轻的民兵也被调来当做他俩的向导和翻译。
这位名叫阿达拉的青年才二十岁出头,战前在康普顿斯大学学习汉语,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南京官话。
“……一个月前就没有自来水和电力供应了,要去楼后面的水井打水,煤油和蜡烛可以在商店买到。”他领着二人在附近转了一圈。
咱们这儿住进了两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军官?
早上的时候,居民们之间传起了这个消息。
阿达拉、周长风、陈广云三人走下楼以后,一下子就成为了此地的焦点,周围的人们都非常好奇地打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