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启三十一年,八月十五。
月上梢头鸟栖处,无边黑幕傍风声。
后院里的枯枝老树上,落了一个大大的白玉盘。它雪白剔透,找不出一丝残疵的痕迹,落在这亭台水榭之下,又是一株生在水上的白莲,随水流滚滚欲动,任人称赞。
这本该是个阖家团圆的仲秋之夜。
而在大都以北的大部分地方,有人却光顾不得天上的一轮明月,无心聆听一曲“对影酌三人”内蕴含的愁思重重。
赵诠自那日离开齐府,便是一连快两个月没再回来。
唐姝只能在以后不时传往齐府的家书中了解到,由齐皓修守在北樾,他便安心处理水利工程一事。
而往东边岸口而来的迁居百姓越来越多,原本按人数设置的几处平房都不够安置。齐皓修甚至是空出自己的几处偏宅,供百姓暂时居住。
赵诠那边也不顺利,今年的大旱来得较往年更早一些。由于河道打通得早,河床下的土地都被烈日晒至旱土,一通水,运不了多长的路便被吸收干涸。
于是他便又从源头处开始,给每段河道都铺上了几层的石子,另外又多疏通了分路,把邻近小河流的水也给引来。
他在书信中还另外提到,多亏了唐姝当初授予明若娴才识,她的确是分担了自己不少事情。
往上的一切都很寻常,唯有最后这处,唐姝分明从中读到了他一些要强之势。
不过好在,赶在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节来临前,李普差赵诠办的事已悉数办妥。
想着过不了多久,赵诠便会携着一众兵将起程回返大都。
此时已近子时,菁儿帮唐姝换完药后便自顾回了房,想必这个时候,她已跟齐府里的下人们一样都入了梦乡。
东厢房里,本黢黑幽静的屋子里蓦然生起一道烛光,划破了黑夜里的一片沉寂。
夏夜的闷风吹动木门,带出了一个如夜黑的身影。
只见她小心越过大门,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只能恍惚看到那双幽幽的眸子,在夜里显得尤为锋利危险。
随着光亮逐渐被驱散,她也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大人。”
她此番来会见的人,便是辽王李稚。
自上一次见面,李稚与她便是只用书信通话,再没见面。
此番见面,也是考虑到赵诠一行马上就会回到北樾,继而回程大都。到时候若再想出来会见,恐怕是难上加难。
“让我看看你。”
李稚走近她,微微低下了头。看她将面罩扯去,露出那副最真实的面容,他这才凝眸,眼神里有股肃杀之气。
“大人,请恕唐姝办事不利,让青关之人反将一军。”
唐姝没敢看他的眼睛,就连呼吸都有些凝滞。她深知这次身份的暴露无疑是不可挽回的,青关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让人看清自己的真实面目。
看着面前女子难得露出害怕的神情,李稚心里察觉到什么,随后又问她:“赵诠对你的态度有何变化?”
唐姝摇摇头,“与前无异。这次南去通水,赵诠本是想让我陪同左右,只不过被明若娴先掺了一腿。”
“哦?”李稚若有所思,“这样看来,赵诠对你的感情可比我想象的要深厚许多。三年的夫妻情谊,竟如此轻易就被几个月的新欢取代了。”
李稚善藏,不论是行迹还是感情,若他不想被人所发现,那就一定不会有人真正了解。
一如现在,唐姝只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挑逗的趣味。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赵诠。
唐姝抬起头来,想要解释些什么。
“大人误会了。唐姝在与赵诠相处的几个月下来,也确实发现他不容低估的一面。他是有意将我留在身边,即使明知我是大人派来的细作。”
李稚微微仰着头,透过唐姝的身影,目光远远放在了她身后的一轮明月上。
的确,若赵诠还真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来,当自己身边的杂草被一根根拔除时,他也不至于会撑到现在,成为阻碍自己计划的一个强大劲敌。
看来,赵诠不光想留住唐姝的人,也想留住她的心。
“赵诠将你留在自己身边,是对本王的嘲讽。”
李稚扯着嘴角,脑子里忽然呈现一副令他恶心至极的画面。
等到有朝一日,他会光明正大地坐在龙椅之上,身边尽是自己曾经的心腹。而自己,手脚都被上了枷锁,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大人,想让唐姝下一步作何打算?”
唐姝看向他,心里十分清楚李稚现在的心情。他向来憎恶旁人的讽刺,更别提这个人是他一直都想除之后快的暗敌。
她心里暗暗期待着,李稚的下一句话,会否让自己退出计划,这样,赵诠便再不能拿自己威胁到他……
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