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接连灿烂,腊月二十七,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是墓地却一派寂寥。
时家不沾亲带故的亲戚有很多,时运偌大一块肥肉摆着,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因此葬礼很热闹,穿白带缟的亲朋好友排成一队,时嘉欣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捧着时慕洵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戴着眼镜,仍然是人前那个宠辱不惊的翩翩公子,像是一层假面似的。
“他就是这样的一张脸。”
楚然穿了一条白裙子,耳边极为不和谐的别了一朵小红花,站在时沐笙的旁边说:“总是装出一副心机深沉的样子,逢人就笑,别人说他是笑面虎,这个称呼算是好听的。还有人说他是个畜生,不通人情,只认钱财。”
时慕洵一辈子追逐名利,确实如此。他对钱的依赖几乎已经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时沐笙心知肚明,但是却知道其中原因。少年贫寒,所以那种无助的飘零之感已经浓墨重彩的添进了他的生命中。他丝毫躲不掉。
人都会为自己年少不可得纠缠一生。
“时沐笙。”
楚然又问:“你觉得他好吗?”
又是一个时沐笙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抬头,远处树梢枝桠有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上面栖息了几只乌鸦,正“呱呱”的叫着,实在聒噪无比。
“楚然。”时沐笙问她:“你喜欢他吗?”
“以前我不确定,现在我知道了。”
楚然笑了笑,她耳边的小花突兀而又鲜艳,和一身的白裙子对比鲜明。
时沐笙突然发现,她的眼睛中有一种类似于决然地神色。
“我爱他,爱的不得了。”
楚然朝前走了几步,轻轻的回过头,开心的笑了起来:“我以前患得患失的喜欢他,总觉得这种感情是占有欲,可是当他离开了之后我才发现,并不是。时沐笙,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吗?”
时沐笙以前清楚的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满心满眼都是他。但是现在却不确定了,每个人喜欢的方式不同,受到的反馈也不同。时沐笙想要细水长流,而楚然的,则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楚然顿了顿,继续对时沐笙说道:“不知道吧?是那种喜欢到甘愿为他去死的感觉,沐笙,此时此刻,我多希望躺在墓碑里的是我,而不是他。”
“时慕洵离开了我,仍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我不行,他如果死了,该让我怎么活呢?”
时沐笙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楚然……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楚然!”
时沐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楚然便一下子跑了出去。她提着裙子,如同一个翩翩起舞的蝴蝶,步伐轻盈而又灵动,像是人世间的公主去赴一场宴会般。
时沐笙看到,楚然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队伍缓慢的往前走,谁都没有想到,突然冲出来了一个女人,一头撞到了时慕洵的墓碑上。
没错,是用力的,自尽的方式,一头撞了上去。
时沐笙的声音陡然间变了调:“楚然!”
人群轰乱起来。抱着黑白相框的时嘉欣显然也愣了一愣,而后大叫了起来:“楚然姐!”
楚然的脑袋上磕了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汩汩的流出来,她身体如同一滩烂泥似的软软的倒在了墓碑旁,鲜血蜿蜒流下,血珠子途径“时慕洵之墓”这几个大字时分道扬镳,像是血管一般,层层渲染开来。
红的触目惊心。
时沐笙冲过去,她最先抱住楚然的身体,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你怎么这么傻?”
楚然无声的笑了笑:“我……我才不傻……我只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将就罢了……”
时嘉欣在一旁歇斯底里的大叫:“快打电话,快拨120!快来人,来人啊!”
偌大的葬礼乱成一锅粥。时沐笙抱着楚然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着抖。楚然无声的笑了笑,她气息不稳,像是残烛在空中跃动似的。
“沐笙,记得……帮我阖目……”
话尽,目光便缓缓涣散,身体陡然一沉,瞪大眼睛瘫在了时沐笙的怀里。
时沐笙手指颤抖,覆盖住楚然的眼睛,缓缓往下,替她闭上了眼睛。
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时沐笙神识涣散,灵魂像是抽离到了半空中,看着地面上犹如闹剧似的一切。她突兀而又悲伤的想起了楚然以前说过的话。
“从我十五岁开始,到如今的二十五岁,整整十年。我自认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但是对于时慕洵,却用光了我所有的人耐心。你知道求而不得是什么感觉吗?像是橱窗里的娃娃,我拼命伸出手去,却始终无法得到,有时候我甚至常常在想,喜欢到最后,连我都分不清,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多年来的执念纠缠,让我无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