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二十七年,隆冬,大雪皑皑,封山堵路。
北境的捷报传了回来,整个大街上洋溢着一片烟火气,雪还在纷纷的下,冷的刺骨,快要叫人直接冻死过去。
“顾侯十七岁就冠绝天下啦!”
身边几个伙伴议论着,小妙凑过去听了一下,不认识,她对京城里的这些达官贵人向来没什么好印象,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穿着破烂的棉服,早就已经漏风,里面为数不多的棉花露出来一些,小妙低头,顺着那破的洞把棉花塞了回去。
风雪漫卷,寒意逼人,稀疏的树影里只能看见淡淡的光,脏兮兮的小碗里落了些雪,她瞧见之后,忍不住伸出袖子掸了掸。
今年战事紧张,赋税加重,百姓们过得大多不痛快,他们这些叫花子自然是讨口饭吃就够了,哪敢祈求太多。
九岁的小女孩低着头,挠了挠手指关节上有些发痒的冻疮,回头训了一眼那些个孩子。
“两位叔叔在家里还生着病呢,就指望你们能带些吃的回去,做活被人家嫌弃,扔了回来,还不好好要饭?”
几个小孩见状,赶紧回了自己的地方,小小的角落里窝着一群衣衫破烂的小孩,廖二爷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里的碗,看着剩下的热腾腾馄饨汤。
“老板,这些孩子是哪里来的?”
“大人啊,这些都是城郊城隍庙里面的孤儿,他们都听那个小女孩的话。女娃娃年纪虽然小了一些,但还挺
稳重的,等会儿收摊之后会过来给我刷刷盘子,我给她一些剩的吃食带回去。”
这天越来越冷,愿意出来吃个饭的人更少了,眼看着就要收摊,廖二爷有些不忍心,去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一屉包子。
他一手拿着热腾腾的包子,一手拿着一点整整的银子走去。
小妙一抬头看到的便是一位青年。
他打扮的很是儒雅,身上穿着不知什么毛的鹤氅,雨雪落在了那雪白的毛发上,衬得他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
一头好看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在脑后挽了个圆鼓鼓的发髻,斜插着一根竹簪,额前散着两缕须须,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眼睛里盛着暖意。
小孩子都围了过来,廖二爷只看着眼前不过九岁的小姑娘,问。
“我左右手的东西你只能选一样,选完之后告诉我理由,我要听你最真实的答案。”
小妙的警惕在包子的香味中一寸寸瓦解,最终毫不犹豫的摸向了包子,惹的旁边小孩子一阵阵乱叫,非让她去选那银子。
廖二爷问她,“为什么?”
小妙歪头,冰天雪地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只要这些吃的,因为有两位叔叔在家里病着,今日我没要到饭,等会儿刷碗的钱只够给他们买药,还都是一些劣质的药。”
“你的银子太多了,我不要,那是你辛辛苦苦挣的,我要照顾家中长辈,自然也要凭借自己的辛苦挣来,而不是一味的靠人施舍。”
廖二爷心中一软,恰巧路上跑马,小妙顺手拉了一把。
“小心一些,雪天路滑,马蹄钉了蹄铁踩在京城街道的路上容易打滑。”
男人的心中有所宽慰,从未见过这般年纪就如此懂事的女娃娃,随手一指便问道。
“那你又可知这些人是何人?”
小妙几乎不假思索,“小顾侯十七岁封狼居胥,今日应该是他凯旋而归的日子,如今天下只有他那边打了胜仗要回来,那战马还如此复杂,肯定就是他的人喽。”
廖二爷伸出手来,他的手生的关节分明,纤纤如玉,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女子之手,只是略微大上一些。
骨节的地方随着风吹来红了一些,泛着浅浅的粉,好看极了,小妙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不知不觉竟然有些出神,直到被他拉起,附在耳侧说了一些话。
那些个男娃娃都在好奇到底说了什么,凑近去的时候,廖二爷已经吩咐完了,他们并未听到。
只是从那一日开始,小妙隔三差五便有事离开,人也越发混得风生水起,和同一条街做买卖的那些小贩熟悉的很,常常唠嗑。
战事慢慢休整下来,赋税自然要减轻许多,京城是天下最为繁庶之地,休养起来快的很,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城隍庙都已经小小整修一番了。
小妙整日端着自己的小破碗走街串巷,出了明德门,又进延平门,也曾遥遥看过承天门后巍峨皇宫,听春明门
外,教访司笙歌梦里。
直到最后拉着廖二爷的手站在暗市八角楼前,听着清脆的铃铛声,寒鸦立在凛冽的枝头,嗓音嘶哑交加,她淡淡抬头。
“二爷,你为了我们这些叫花子,短短几年时间已经散尽家财了。”
一阵风吹来,比那清脆的铃铛声更让人在意的,是他已经空空如也的一只袖子,当年那眼眸和煦的青年,一夜间蒙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