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湘王府摆满灵牌的祠堂。
在王府外庞然升起的尖叫和惶恐声中,江熙麻木地端坐在堂前团蒲上。
太子站在她身侧,瘦白纤长的手将高摆出的江家列祖灵牌一一扶正。
“南桓得手,本王会先行称帝。”
“江熙,你我都会活下去。”
摇曳的白烛将那张白皙的面庞从阴影中照亮几分。
他一身深沉黑衣,华贵的金冠折射出光芒,俨然正是那夜江熙从铜镜中窥得之人。
小小的祠堂,连江熙都鲜少准许进入之地,如今被他闯入,亲手将湘王的灵牌供奉其上。
那双琥珀色眼睛,盯着湘王牌位上的漆黑金字,用手指抚去江熙方才抱着灵牌痛哭留下的泪渍。
背后策划许久的调兵夺权终于上演。
铁蹄入京的轰响,刺激着他蓬勃跳动的神经。
而这几年,冥冥之中有一道不知名声音,不断在耳边提醒着他:得到江熙就能胜券在握。
他不知那声音源于何处,只是在炎凉凄楚的世态中,在所有人等待着他死亡的漫长岁月中,猝然有一日选择坚信并且遵从。
肃静的祠堂无人应答。
太子借着烛光打量身下那目光游离的女人。
她坐在麻条编织的蒲团上,乌黑凌乱,脸色苍白,流干眼泪的眼眸像沙漠里的星星,干枯着发亮。
两瓣嘴唇因为忍耐哭泣而留下斑驳齿痕。
瘦弱的肩头渺小又轻微地颤动。
乌发从她颈侧垂落至胸前,随着她的呼吸,在微微隆起的胸口摇晃。
这些日子,她在与他日益自然的亲密中得到别样的滋润,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逐渐绽放出蜜桃成熟时的香气。
很多时候,她已经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兴致。
男人眼睫轻垂,全然不在乎她的恨意,弯下腰,用拇指抹去她唇角的血色。
他的眼神平稳,发出引诱人心的邀请,“江熙,等本王他日吞并南桓,就能与你共享天下。”
江熙偏过头,抵触他的触碰。
被围堵在湘王府硬生生拽下马的那一晚,她在意识清醒却身体失控的情况下,和这位不知何时来到湘王府的病弱太子一夜纠缠。
他将她放置在床榻之上,用一种耳熟的语气呼唤她名字,而目睹她势单力薄无人可依的沈昱将一切默许,甚至在推门而出后,留人守门。
从那晚起,江熙就已然明白,沈昱和太子做了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以她为筹码,建立起一道共同面对大昭难关的铜墙铁壁般的盟约。
作为这道盟约的牺牲品,她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目的,同时,也对沈昱的薄情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他竟然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沦为他人玩物……
从大婚之夜到现在,为了掩人耳目,他曾多少次旁观被蒙在鼓里的她陷入虚假的情爱。
他是否不屑一顾,觉得她对他追逐多年的感情微不足道。又或者在筹谋着属于他的更大的阴谋。
江熙低下头,眼泪掉进团蒲中。
她真的真的受够了这样波折的剧情。
欺骗胜过一切。
掠夺比给予更多。
这完全就是一场不给她留余地的围剿。
后半夜。
那方沉重的灵柩被抬在湘王府门前,南桓皇帝将这位纠缠半生的劲敌完整归还。
被人扶出王府的江熙,一身孝衣,在昏暗的王府灯光中,踏上那条浩荡铁骑践踏过的萧瑟街道,走到那漆黑的棺木边。
她用手去推那棺盖,却使不出力气,无论如何也推不动分毫。
几名家仆恸哭,上前来竭力搬移棺盖。
刺耳的摩擦声像钝刀磨据江熙的心。
在即将露出棺木内里时,冷清的街道上传来极速的马蹄声。
有人在王府前下马。
在沉沉夜幕中,一只宽盈的手按在巨大的棺盖上。
“江熙。”
白衣染了半身血的沈昱唤她,说话间,腰间长剑的血还在从剑鞘顶端滴落。
江熙觉得他陌生极了。
风吹动他汗湿的额前短发,他喘息不定,按着棺柩,眼如星辰地盯着她。
似乎一个已然从她的生命中化为泡影的角色,重新站在她面前。
她在他的伸手相扶中后退,那份在胸腔沉淀多日的怨愤消失。
江熙抬头看了一眼那张溅了血渍眉头紧锁的脸,绕过他,执着地走向灵柩另一端。
在她靠近前,沈昱将棺木上的白布一扬,遮住其中惨状。
他上前拉住江熙去抓棺木的手,在她耳畔说:“江熙,再等等。”
等什么呢?
有什么可等呢。